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美国通用出产的一款别克君威,当时的售价是三万多美金,外形优雅,全球一共大概也就生产了五百来台,是梁宰平的爷爷,也就是梁悦的太爷爷,送给他爸爸的二十岁生日礼物。

起初他不是想拆那车,车子旧了,发动机有异响,他感觉车子很吃力,想看看它哪儿不对,帮它保养一下。

梁家的东西都有名字,车子也有名字,叫梁小威。梁小威开了十一年,成了梁老威,本来也是要换了,既然拆了,家长便来叫人把它拖走,结果小少爷哭起来了,不让拖,趴车前盖泪水涟涟,别把我的小威拖走别把我的小威拖走。

从来他拆坏了东西,家长都只会纵容,见他伤心,慌忙就把拖车师傅打发走了。

后来这情深意重的小少爷把梁老威拆得尸骨无存,就剩了一个壳。

完完整整拆过一辆车,他对车的欲望便淡了,成年之后,交际圈子里有同龄人拥有了昂贵跑车,他也兴趣不大,跟朋友们出游,都是开他父亲的大车子出去。那会儿正是不爱守规矩的年纪,开车也快,要是遇上有恶意别车的,愈加不可能忍气吞声,有一回,便在海湾酒店附近出了事。

酒店经理那天正在大门的喷泉池边送客人,几个小孩从车上下来时,他注意到了那是梁宰平的车子。两千年,开得起几百万进口大奔的车主都不是普通人,他正要上前迎客,车子却沿海岸线绝尘而去了。

一问才知道梁董的儿子同人在Y599山道上飙车。

这条几公里长的山道弯弯曲曲,外侧是悬崖,底下是礁石海浪,窄的地方还不到五米宽,光那辆大奔就有近两米宽,一时间整个景区的安保都要拉警报,酒店急忙派车跟了上去,大伙儿都胆战心惊追着山道上的监控看,直到那小少爷在经过一个浅滩时从内侧超车把人别到了沙滩上。

对方车主年纪也不大,本市富商的独子,也金贵,受了一点伤,当时便下了车来要动手,梁少爷单枪匹马无所畏惧,好在酒店的保安紧随其后,才没叫这小少爷吃亏。

那段监控后来梁宰平在交警队看了,没看完,心理素质差,一想到是自己儿子坐车子里跟人这么玩儿命,梁院长便看不下去。为了避免多生事端,他当场便向对方赔罪,好像他完全没看见监控里明明是对方先找事一样。

梁悦将看在眼里,一声不吭。在这城里呼风唤雨的老家伙,只有遇到他的事情,才会卑躬屈膝与人低头。

只要他低了头,他的小孩便不用再受委屈,或者说,他已经低头,便没有谁再敢让他的小孩受委屈。

从小如此,一幕一幕梁悦都看得见,叫他如何不乖。

日常61

晌午,住在梁家对面的小姑娘从窗户里看见社区义工粗鲁地把一袋子食材丢进了梁家的院子。

梁家的大人从屋子里出来拿,一个砸烂了的番茄从塑料袋里掉了出来,他弯腰捡在手里,似乎在叹息。

她打开了窗户叫他:“蒋伯伯。”

对方抬头,见是她,温和地笑了:“文文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天,”小姑娘无奈地说,“旧金山封城了,我妈还非要我回来。”

“回来就好。”

“悦悦哥哥在家吗,一会儿我能来找他玩儿吗?”说完了,想想不大对,连忙补充道,“我是不是得在家隔离14天才能找他玩儿?”

“到伯伯家来玩儿不用这么严格,”梁家的大人素来慈蔼,“不过你悦悦哥哥流感还没好,怕会传染给你,过几天,过几天等他好了你来。”

小姑娘失望地哦了一声,目送他进屋去了。

梁悦在二楼的小书房开会,家长进来时没弄出一点声响,他窝在单人沙发里,扶着额头瞟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