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临床科室,早晨上班第一件事情便是晨会。

隔离病房也不例外。

佟西言前一夜没怎么睡好,后半夜十一点多会诊了一个疑似病例,收入院之后,他顺道查了个房,发现9床大爷在翻身的时候血氧饱和度会掉下来。他站在玻璃窗外面观察,经鼻高流量治疗,静息状态下可以保持在94%的血氧饱和度在病人稍有动作时马上便会下跌,他叫值班医生急查一个血气分析,拿到乳酸的结果之后,立刻换了防护服入内,开始部署抢救工作。

新型病毒肺炎病情进展迅速,几小时时间便可能由轻症转向死亡,江城已经有过这样的病例,有基础疾病的老年病人尤其受威胁。蛛丝马迹都在提示这个病人正在向危重型转变,他决定立即给予病人机械通气。

值班医生是呼吸科的高年资,一开始没跟上他,老人的氧饱和度维持在93%-94%,理论上讲太高的血氧饱和度指数对这样的病人反倒更危险,因此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这位外科出身的副院长要这样急切。但没等他同他争论,病人便出现了休克征兆。

佟西言依然是保守的,先选择了无创机械通气,配合应用甲强龙,但很快他便改变了主意。病人无法耐受,躁动并伴有剧烈咳嗽,镇静之后,他亲手给病人插了管。

“保护性通气,潮气量不要打太大,尽可能避免肺损伤,”他的防护服里全是汗,有创操作会加大气溶胶传播风险,他压根也没想过这时候再请一位麻醉医生过来冒险,“把机子推过来做个床边B超看一下肺部影像进展,及时监测,注意氧饱和度和血气结果。”

他警告他们:“警惕其他病人,不要等到明显的呼吸窘迫出现才处理,病情的发展可能比你想得还要快。”

这么一闹他睡意全无了,冲了个澡回到宿舍楼,已经过了三点。

半梦半醒熬到六点,他起床往江城那边打电话,同几位教授沟通了病人的治疗方案,早点也不大有胃口吃,立在走廊上握着一杯热豆浆看阴沉沉的天色与花园里的小雨。

隔壁屋里小护士出来看见他,隔着口罩同他问早安,说佟院长您瘦了。

“我这件衣服款式显瘦。”他笑着拉了拉身上的毛衣。

晨会先是业务学习,传达上级指示,之后夜班护士交接了病人所有情况,多数轻症病人病情变化不明显。

“3床早上还是不肯吃药,”小美护情绪也不大好,“他说他不想吃了。”

一时间大伙儿都没什么声音。3床是第一个确诊病人,二十岁一个胖乎乎的大男孩,在江城读大学,寒假回家便发了烧,好在没有传染给家人。他是轻症病人,对症治疗后症状基本消失,第一次核酸复查转阴,所有人都以为他可以出院了,第二次复查却又是阳性的。眼见病区里病人都换了茬儿了,本来他心情便很低落,前两天服抗病毒药物后突然出现严重胃肠道反应,便开始抵触治疗了。

一种新的病毒出现,短时间之内所有的治疗方案都是摸石头过河,原则上先要对症治疗,但他所有症状都已消失,肺部影像也基本痊愈,无论怎样劝说,他都不肯再吃药了。

查房时佟西言同他聊了一会儿天,讲到他学校里的樱花城堡,食堂的藕汤,洛珈山上的白狐,以及花园里那个鹰身鱼尾的雕像,一件件如数家珍。

“您是校友?”小伙很意外。

“没考上,”佟西言说,“有一年跟我老师一起开会去过,正好是三四月份,从樱花树下经过,风一吹呀,漫天粉色落英,当场我就想跪下来跟我老师求婚。”

讲完了,他促狭地笑着补充:“男老师。”

“那求了吗?”小伙儿挺执着。

“想知道啊,”佟西言把药递给他,“出院那天我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