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都慕名而来,慕谁的名也是可想而知,梁聿被妈妈牵着,看见一些活的鹅、几框鸡蛋、蛇泡的酒……源源不断往老人家屋里送。

梁庆没时间回来,何韦青一只手拎着羊奶,另一只手拽着他的手,带他进了屋子里。

他们假装无事地吃饭,午饭后散席,相约去村长家打牌,何韦青牵着他去里屋里找廖春华。

那个屋子一直很小,窗户布满灰尘,梁聿看见几只很大的飞蛾扑棱翅膀,房子有股霉味儿。

何韦青叫他跪下,母子俩一起跪在老太太脚边,廖春华不忍心看,胳膊压在红木柜子上,叫他们起来。

“不行……求求你了,你跟梁庆说一声,咱们两家这么好的关系,从老崔在俾县任职,他俩关系就那么好,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推崔广平出去?”何韦青两行眼泪下来,攥着老太太的裤子,“老阿姨,我们两家当时成天一起搭伙吃饭,我给您烧过鹅,您摔下床那天,也是老崔大半夜拉板车跑了三公里把您送去镇上治病,您都不记得了吗?”

“我记得,老崔媳妇,我记得……”廖春华搀着她的胳膊,“你别跪我了,没得用,我能跟梁庆说的都说了,没招,这都不是他一个芝麻官能左右的事,如、如果不是崔广平,就得是……”

廖春华偏开视线,叹一口气:“丫丫还那么小……”

何韦青声嘶力竭,捏着他的肩膀像是要把他小小的骨头捏碎:“小聿就不小了吗!他可还比丫丫小一岁!老阿姨……”

尽管她这么说了,尽管廖春华也心疼孩子,但是她一介老媪,没有话语权,只能安稳着何韦青的情绪:“我知道,我知道……我肯定会跟梁庆再说的,但是老崔媳妇,有的事不是求求谁就能做到的,我真的没有招,你也得清楚。”

后面还说了什么,梁聿记不得了,只记得膝盖跪得很痛,磕破了皮,妈妈叫他喊廖春华奶奶,喊了一声又一声,嗓子都喊干了,走的时候腿酸,是被妈妈抱上车的。

那是一辆底盘很低的燃油车,走石子路的时候一颠一簸的,周围都是白桦树的林子,长得很高,那个季节没了叶子,只剩瘦条条的杆。

何韦青一边开车一边哭,不想叫孩子发现,擦擦眼泪,从抽盒里拿了红霉素软膏,叫他涂在膝盖破皮的地方,免得感染。

梁聿抬头,伸手去接妈妈手里瘪掉的药膏管,他眨眨眼睛,视线里出现自己小小的手,光就从他的手指缝隙里穿过。

以及,被手盖住的,一辆运鱼的货车。

像廖春华房间窗户上那只濒死的灰色蛾子。

世界仿佛突然静止了三秒,随即。

“砰!”

耳膜几乎都被震破,“蛾子”掉下去,火烧起来了,烧光了树林子里垫着的白桦树落下的叶子,烧到了那些连名字都被写错的,无名之人的坟头上。

一切都被烧光了,梁聿从车的这头被撞到车的那头,倒在了车底板上,窗户摔破了,他的脑袋撞在山下的石头上,头和膝盖都传来针刺般的剧烈苦楚。

他看见好多一块一块的,逐渐在视线里散开的,鲜红色的血影,看见傍晚橙红色的天空,看见妈妈抬起的手。

何韦青以前很爱涂口红,也爱涂指甲油,她曾经喜欢跟崔广平,以及还不认识几个字的梁聿玩“猜猜这是什么红”的游戏,如果答对了,何韦青会允许他当天吃一颗糖。

可那只手现在已经全部变成了红色,已经看不见红色指甲油了。

他的脑袋太痛,痛得晕了过去。

车祸发生以后,山火很快烧起来了,路过的司机打电话救援,梁聿耳边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努力翻开沉重的眼皮,睁眼看见的,是他此生绝不愿再回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