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俩相亲相爱。一人去了花园,另一人必定站在凉台上,望着树林呼唤:“喂,任妮亚!”或是“妈妈,你在哪儿?”她俩经常一起祈祷,两人同样笃信上帝,即使不说话,彼此也能心领神会。她俩对人的态度也一样。叶卡捷琳娜?帕夫洛夫娜很快就跟我处熟,喜欢我,只要我两三天不去,她就会打发人来探问我是不是病了。跟蜜修斯一样,她也在观赏我的画稿时连连夸赞,絮絮叨叨地、无所顾忌地告诉我发生的事,甚至把一些家庭秘密也透露给我。
她崇拜自己的大女儿。丽达向来不对人表示亲热,说的都是正经事。她过着自己独特的生活,在母亲和妹妹的眼里,她是个神圣而又带几分神秘的人物,诚如水兵们眼里端坐在舰长室里的海军上将。
“我们的丽达是个了不起的人,”母亲常常这样说,“不是吗?”
这时下着细雨,我们正谈到了丽达。
“她是个了不起的人,”母亲说,然后战战兢兢地四下里看看,压低嗓子,怀着鬼胎似的补充说,“这种人白天打着灯笼也难找。不过,知道吗,我开始有点儿不放心。学校啦,药房啦,书本啦,这些都很好,可是何苦走极端呢?她都快二十四岁啦,早该认真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了。老这样为书本和药房的事忙忙碌碌,不知不觉中大好年华就要过去了……她该出嫁了。”
任妮亚看书看得脸色发白,头发散乱,她抬起头来,望着母亲,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妈妈,一切听凭上帝的旨意。”
说罢,又埋头看起了书。
别洛库罗夫来了,他穿着腰部带褶的长外衣和绣花衬衫。我们玩槌球,打网球。后来天黑了,大家吃晚饭,又消磨了很长时间。丽达又讲起学校的事和那个一手遮天的拉巴金。这天晚上我离开沃尔恰尼诺夫家时,带走了这漫长而又闲散的一天留下的美好印象,同时又忧伤地意识到:这世上的一切,尽管天长地久,总有它结束的一天。任妮亚把我们送到大门口,也许是因为她从早到晚伴我度过了一天,这时我感到,离了她似乎有些寂寞,这可爱的一家人对我来说已十分亲切。入夏以来我头一次有了作画的愿望。
“告诉我,您为什么生活得这么枯燥,毫无色彩?”我和别洛库罗夫一道回家时,我问他,“我的生活枯燥、沉闷、单调,这是因为我是画家,我是怪人,从少年时代起我在精神上就备受折磨――嫉妒别人,对自己不满,对事业缺乏信心。我向来贫穷,四处流浪;可您呢,您是健康正常的人,是地主,是老爷――您为什么生活得这么乏味?您为什么从生活中获取那么少的东西?比如说吧,为什么您至今没有爱上丽达或者任妮亚?”
“您忘了我爱着另一个女人。”别洛库罗夫回答。
他说的是自己的女友,和他一起住在厢房里的柳波芙?伊凡诺夫娜。我每天都能见到这位女士在花园里散步。她长得极其丰满,肥胖,举止傲慢,活像一只养肥的母鹅,穿一套俄式衣裙,戴着项链,经常打一把小阳伞。常常都得仆人喊叫她来吃饭喝茶。三年前她租了一间厢房当别墅,从此就在别洛库罗夫家住下,看样子永远不会走了。她比他大十岁,把他管得很严,以至于他每次出门,都要征得她的许可。她经常扯着男人般的嗓子大哭大叫,遇到这种时候,我就打发人去对她说,如果她再哭下去,我就立即搬家,她这才止住不哭。
我们回到家里,别洛库罗夫坐到沙发上,皱起眉头想起心事,我则在大厅里来回踱步,像个堕入情网的人,感受着内心微微的情感波澜。我禁不住想谈谈沃尔恰尼诺夫一家人。
“丽达只会爱上地方议员,而且像她一样,热心办医院和学校,”我说,“啊,为了这样的姑娘,不但可以参加地方自治会的工作,而且像童话里说的那样,穿破铁鞋也心甘情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