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些老头子都该退休啦!”
离开市政府后,安德烈?叶菲梅奇恍然大悟,原来方才面临着的是个专考查他智能的委员会。他想起大家对他提的那些问题,脸红了起来,不知为什么现在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为医学感到惋惜和悲哀。
“我的天哪,”他想起两名医生刚才怎么考查他,不禁想道,“殊不知他们不久前还在听精神病学的课程,参加考试,怎么现在变得这般无知?他们对精神病学竟如此无知。”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受了侮辱,感到气愤。
当天晚上,邮政局长来看他。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没打招呼,走到他跟前,抓住他的两只手,激动地说:
“亲爱的,我的朋友,请您相信我的一片好意,并把我当作您的朋友……亲爱的!”他不容安德烈?叶菲梅奇分说,激动地继续道,“我因为您有教养、灵魂高尚而爱您。请听我说,我亲爱的朋友。就医学规则而言,医生必须对您隐瞒真相,而我作为军人,只说实话:您病了!原谅我,亲爱的朋友,但这是事实,您周围的人早已觉察到了。刚才叶夫根尼?费多雷奇大夫对我说,为了有利于您的健康,您必须休息,散散心。完全正确!好极了!过几天我去请假,我也想外出换换空气。请表明您是我的朋友,我们一道走!还像过去那样一道走。”
“我觉得我完全健康,”安德烈?叶菲梅奇想了想,说,“我不能去。请允许我用别的方式来表明我们的友谊。”
出门远行,不知为了什么,有何必要?没有书,没有达留什卡,没有啤酒,二十年来养成的生活方式彻底变了――这种主意他起先觉得毫无道理、十分荒唐。可是他想起了在市政府的谈话,想起了离开市政府回家路上那份沉重的心情,他又觉得暂时离开这个城市,离开这些把他当成疯子的蠢人,也未尝不可。
“那么您到底打算去哪儿呢?”
“莫斯科,彼得堡,华沙……我在华沙度过了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五年。多么迷人的城市啊!我们一道去,亲爱的朋友!”
十三
过了一个礼拜,市政厅提出要安德烈?叶菲梅奇休息,也就是要他提出辞职,对此他表现得相当冷淡。又过了一个星期,他和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已经坐上邮车,动身去最近的火车站。天气凉爽,晴朗,蓝湛湛的天空,一览无遗的远方。去车站有二百俄里路程,得走两天,沿途歇两夜。每到一个驿站,人家端来茶水,杯子很脏,或者套马的时间长了,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便气得涨红了脸,浑身哆嗦,大声呵斥:“闭嘴!别说废话!”坐进马车之后,他就没完没了地讲起昔日去高加索和波兰王国旅行的事――
经历过多少惊险,遇到过多少各色各样的人啊!他说话的声音很大,同时做出一副惊讶的神色,让人以为他是在吹牛。另外,他讲话时总是冲着安德烈?叶菲梅奇的脸呵气,在他耳畔哈哈大笑,弄得医师很不自在,注意力集中不起来,影响他思考。
他们为了省钱,买了三等车厢的票,坐进一节禁烟的车厢里。半数乘客都是讲究干净的人士。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很快就跟他们混熟,从一张座椅挪到另一张座椅,大声说:真不该在这种糟糕的铁路上旅行。简直上当受骗!骑马走就完全不同啦,一天赶上一百俄里,过后仍然觉得精力充沛,神清气爽。讲到“我们之所以歉收,是因为平斯克沼泽地的水都叫人排干了”。总而言之,到处都乱糟糟的。他慷慨激昂,高谈阔论,让人插不了嘴。这种滔滔不绝的唠叨、哈哈大笑和富于表情的手势,惹得安德烈?叶菲梅奇甚是厌倦。
“我们两人到底谁是疯子?”他懊丧地想,“我吗,这个竭力不打搅乘客的人?还是这个不让人安生的利己主义者呢――自以为比谁都聪明、都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