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思危垂眼看去,恍惚间觉得白瓷碎均化作腥红粘稠的血云彤的血溅到他身上时还是热的,这会儿是不是已经凉得透彻?
那血糊了他的眼,叫他再看不清交椅上的天子。
他面圣前也被锦衣卫抓着擦净了脸,可鼻尖的血腥味怎么始终散不掉?
龙涎香加重了这种沉郁,在密不透风的味道里,长治帝怒喝道:“楼岱安,你竟敢私放死囚妄图欺君,你好大的胆子!”
楼思危终于拜下去,只说:“罪臣听凭陛下处置。”
“好,好,好!”长治帝冷笑一声,“好个楼思危,好个楼寺卿!”
“陆靖之,你还傻站着做什么?剥了他的官袍,拆了他的补服朕倒要看一看,他在大狱里,还能做哪门子的獬豸!”
布帛撕裂声近在耳侧,楼思危没挣扎,平静地闭上了眼。
曾见过无数次的枷锁,如今首次被用到他自己身上。这瞬间他忽然想,这世间万事果真有序么?镣铐何以颠倒黑白,私欲又何以吞噬人心?
楼思危不明白。他很快被拖出去,只来得及同一位正入御帐的锦衣卫擦身而过,隐约瞧见那人俯首至帝王耳边。
楼思危闭眼,沉进了黢黑浓稠的夜色。
***
季瑜刚要睡,帐帘就骤然被一人挑起。那人闪身进屋,几乎是扑到了桌案前。
“阿瑜!”季朗忧心忡忡,一把攥着季瑜的手,说,“父皇今夜又训斥我了!可我不是按照你说的法子在做事么?”
季瑜感受到他掌心湿汗,觉得恶心,却忍住了没抽回手,只温声问:“可是因为今日开场后,二皇子殿下没有及时参与夏狩围猎吗?”
“不是这个啊。”季朗愁眉苦脸,说,“我后头拖了只麝子回来,父皇的脸色瞧着就还行。他今天生气,是因为、是因为……”
季瑜顿感不妙,问:“因为什么?”
季朗一咬牙,迅速道:“哎哟就是因为我瞧那孟妃实在不顺眼!她如今不过才怀胎多久啊?肚子里边儿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父皇就把她当成宝贝疙瘩捧着,又给白鹿又升席位的……”
“从前年年夏狩,季琰的位置都在他旁边。可他今年压根儿没叫我上去,只让我跟你们这些藩王挤一块儿。你坐得稍远些,铁定不知道你那兄长,全程都同他那男妓旁若无人般眉来眼去,可父皇怎的不许我带妓子来!”
季瑜骤然抽回手,问:“你到底找陛下说什么了?”
“就是,就是楼思危和孟妃那事儿啊。”季朗咽了口唾沫,有点磕巴道,“不是你之前说”
他倏忽在这半句里头找回了勇气,理智气壮地说:“不是你之前告诉我,若是孟妃的孩子出身存疑,父皇便只能抱下我、选择我了么!”
季瑜不可思议地问:“殿下今日便去说了?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楼思危和孟妃有染啊,”季朗道,“他姑母是皇后,本就偶尔出入后宫中。一月半前他恰好来过,孟妃这身孕也不足两月,时间不是刚好对上么……”
季瑜深吸一口气,只问:“那陛下信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