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程双撇开浮沫,啜了口茶。
“我手段腌臜,王爷却用得很顺手。”李程双问,“那么请王爷告诉我,这是哪位圣人的大道理。”
“王爷瞧不起妾身,心中自有道义,又何必扣下温家书信?用则起,不用则弃。”李程双搁了茶盏,凑近一点,“这是大丈夫治下所应为吗?”
“油嘴滑舌!”季明远愤然仰首,李程双却及时避开了。季明远仰了个空,徒然扑倒床榻边,险些滚到了地上。
李程双没有再扶他。
“本王……那位置,本王就算再想要。”季明远盯着氍毹,“也绝不可能同外敌有私交。”
“这天下哪儿有什么绝对的敌友?”李程双笑起来,“世间万事因利而聚,因利终而结,因利相悖而冲突。道义忠孝能值几钱?你信这个,不就被长子戕害至此?”
季明远挣扎着,滚到了氍毹间。他碎成碴的右腿骨刚被固定好,经此一折,又刺穿了皮肉。
季明远喉间凄厉,却是恨的。
“你这该死的毒妇!”
“为自己谋虑,便算得上‘毒’吗?”李程双别了别鬓发,说,“那么妾身如果不够毒,恐怕早死在瑾州深宅里了。”
她冷眼瞧着季明远的狼狈,像在遥远的过去,旁观母亲周氏的死亡一样。
周氏溺死在井水里。
事发当夜,她又打了李程双一顿,依旧埋怨她为何不是男儿身,没有赢回老爷的青眼。李程双默默受了,向母亲请教应当如何讨好父兄。
周氏时而清醒,时而疯癫。她眼里的浑浊在听见这句询问后渐渐褪去,扯了把蓬乱的头发,抱着满身鞭痕的李程双哭。
“我苦命的女儿。”
周氏说:“娘对不起你……你在这李家大院里,顶着小姐的身份,却连大夫人房内的丫鬟都不如。娘已经苟活了十多年,现在能教给你的也只有这些。”
李程双被抱痛了,却没有喊疼。周氏攥她肩攥得好紧,脏汗渍进鞭伤里,如同火炙。
周氏神经质闭着眼,一股脑倒出许多话。讲她如何短暂勾住了李含山,讲她灵巧的绣活,她雅致的琴技,还有她的伏低做小、她的八面玲珑。
末了她唾一口,骂道:“都怪那该死的陈氏善妒!”
陈氏是李含山的正妻,瞧不惯周氏莺燕做派。可陈氏出身瑾州大族,周氏母家远不能及,她被打骂被训斥,别说还手了,连声也不敢呛。
孩子是她翻身的唯一希望。
周氏又念起了旧事,想到此处,她狠狠推了李程双一把,恨声问。
“你怎么就是个没用的丫头!”
李程双额头磕到了桌角,顿时流了血。周氏却又疯了,她踉跄着爬起身,又哭又笑地说渴。
李程双捂着额头,摸到了沉甸甸的茶壶,却说:“娘亲,茶水已经吃完了。”
周氏就又骂她是废物,问她为什么不打水来添。她方才讲了太多话,这会儿渴得等不及,自己跌跌撞撞,撑到井边去拽桶绳。
“娘亲累不累?”
李程双的声音响起来,怯生生地说:“我来帮娘亲吧?”
周氏哼了声,嘟囔道:“你这会儿倒还算有点用……”
“噗通。”
她后背骤然受力,栽进了深井中。
李程双扒在井边攥紧桶绳,边哭喊救命,边拽着桶,把想往上爬的周氏一次次砸下去。后来她哭累了,水桶沉下去,周氏却缓缓浮起来,第一个闻声赶来的丫鬟爆发出惊呼,险些晕死在水井边。
李程双扯着她衣袖,泪眼婆娑地蜷成一团,她在后续接连又起的惊骇里,安静地想。
一群废物。
沉不住气的下人们终于吵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