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虚弱刻意假死,由着自己被运出衍都, 丢在死人堆里的。方绮珺心知肚明,这是她唯一的活路可她留在府中的结局不外乎有二, 或者在疫病中真正死亡, 成为一声带着遗憾的短暂叹息;或者得以痊愈,从此入深宫, 为年迈的帝王生下皇子, 带领家族再往兴盛的高阶。
没有谁问过她是否愿意。
方绮珺不是很乖的小孩, 她从小就有些孤僻。儿时母亲教她女红, 她能学得很好,但谈不上喜欢。她记得幼年时小叔还在家, 时常带些刀枪匕箭回来,方绮珺喜欢这些东西。
她没在力气上天赋异禀,其实也拉不开大弓,但她会仔仔细细地将它们拆解,又在方鸿骞发现之前缠回去。她觉得小叔拉弓皱眉时其实发现了,可小叔从不责骂她。
小叔的院子,其实是她稚童时候的一场昳梦。
后来小叔同祖父闹掰,那间装满世间珍宝的院子落了锁,从此再没开启过。方绮珺其实很遗憾,她尝试翻墙进去过,被母亲惩罚在蒲团跪了一宿。
他们希望她做闺秀。
做闺秀其实很好,方绮珺同许多贵女聊得来,也会喜爱女儿的骄矜与灵巧,可叫她自己这样,她总不太提得起兴趣,甚至隐约心有排斥。方绮珺为此困扰过,觉得是否自己太过忸怩。
后来她见着表姐出嫁,隔长屏坐在女眷区的后堂里,听往来者贺喜道彩,宾客们夸赞新郎官,又恭维她父兄,表姐却同其母亲垂泪房中,忧心自己素昧谋面的夫君,这满堂热闹与她们毫无关系。
方绮珺就忽然明白,自己排斥的是什么。
贵女要乖巧娴静,还要知书达理。这些评价争先恐后地企图塑造她,但没人真正问过她想不想,要不要。
仿佛她只需要被选择就好。可在这场被选择的游戏里,最微不足道的就是她自己。
她是一只盛放家族兴衰的器皿。
长治帝选择了她,她便不得不嫁与大自己二十余岁、能做自己父亲的人,方绮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知道后宫有多少游影痴人,皇家佳偶实在寥寥,怨魂却早已经爬满宫墙。
方绮珺不愿意。
小叔的院子落了锁,她眉心的细钿描上红,既然锦衣深宫是逃不掉的命运,那么或许死亡才能叫她挣脱,名为“方绮珺”的富贵燕折了翅,被淹没在尸骸里。
她以命赌命,最终成功了。
秋来衍都多夜雨,方绮珺在阴雨绵绵中醒来,爬入牛车湿透的草垛,将自己像牲口一样藏起来。她的体面早被摧折了,可体面或许也不过是旁者沽评的一部分,细雨濡湿后的空气满是自由,她在泥泞里,终于彻底属于她自己。
“绮珺。”
方绮珺抬眼,望向声音来处,推门而进的是林清知。她与方绮珺年纪相仿、又同是女儿身,到底方便许多。林清知亲手替她擦身上了药,弄好后就要离开,方绮珺叫住她,稍稍戒备地说:“你是那位世子的表嫂吧……不想问我些什么吗?”
“我问你什么,”林清知笑了下,“你奔波受累,定然吃了很多苦。如今旁事都不必急着操心,先好好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