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大人自被救后,大病一场,如今正在自己房中修养。”温时卓说,“他经此变故,总需要一些时间。”
温秉文接过话,说:“待到六月初,国子监学生启程去安州时,我与时云自会藏岱安于车轿中,再遣暗卫相随,将他平安送至越州境内。”
司珹眼见着温泓又咳嗽,不禁问:“宿州连明往衍都路途遥远,温老身子还没好全,何苦如此舟车劳顿?”
温泓看向司珹,和蔼道:“我孙寻洲身份特殊,可折玉行走京中,亦有诸多不便吧?”
他打量着两位小辈,说:“祖父思及此,方回了衍都。”
“欲成大业者,诸方要因环环相扣,缺一不可。”温泓说,“朝中新党与世家之间纠葛复杂,诸多地方皆能化作我用。可是六月后,伯涵便要起身,往安州雾隐山庄待上整整三月。”
“折玉,寻洲,你们和时云一样,年纪尚轻,对官场到底知之甚少。既如此,祖父又致仕得闲,何不来此,助以一臂之力?我这样的身份,私下行走衍都,倒也还算方便。”
季邈喉间一涩,脱口而出道:“祖父当以身体为重。”
“年初时,折玉差人去瓷州寻来了几方药。”温泓说,“我这咳疾反反复复好些年了,不曾想那药竟很是有效。”
他看向司珹,笑道:“好孩子,你有心了。”
司珹勉强跟着笑了一下。
前世他初到宿州时,祖父温泓已经去世。温秉文眼中的落寞针一般,刺痛了血脉相连的两个人。
自那会儿起,司珹便心有遗憾。后来随季明远征战四方、攻陷州府城池,他也不时想起这事,因而记住了瓷州境内一位肺疾圣手。
只是彼时的司珹想不到,前一世未曾寻来的良药,揣在心里放至今生,竟真成功救下了外祖。
温泓啜了口茶,又同儿子孙儿谈了些体己话。随后他将视线挪回季邈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遭,开口道:“阿邈刚满二十岁,便生得这样高。”
他顿了顿,又说:“你既已及冠,又预谋大业,身侧没个体己知心人,怕是不妥。”
季邈搁下筷子,闻言道:“祖父不必忧心这个,如今折玉常伴我身侧,我们早已知无不谈。”
他说着,下意识以目寻觅司珹。二人视线空中交错一瞬,司珹便克制守礼地收了回去。
季邈摩挲着扳指,觉得犬齿微微透出痒。
岂料下一瞬,他听见温泓继续说。
“不是这个体己知心人。”
席间霎时静下来。
季邈骤然抬头,温泓却依旧慢声细语地说下去:“外祖所指知心人,并非折玉这般的谋士。谋士伴君主建功业,当敬之信之,与其同桌而食、抵足而眠不为过,却始终无法相伴终身啊。”
“寻洲眼下,可有心仪谁家姑娘吗?”
季邈脱口而出:“没有!”
他顿了顿,又小声补充道:“没有姑娘。”
“没有,倒也不急在一时。”温泓抚着长髯,说,“终身大事不可儿戏,阿邈谨慎待之,于自己于将来你妻,自然都是好的。那么此事,便日后再议吧。”
席间重新起了筷,家人间的交谈又起。季邈捏着筷,再吃不下一口。
他深吸一口气,话已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咬了回去他在这瞬间,终于意识到某种异样。
司珹怎么不说话?
季邈在昏黄烛火间瞥过去,司珹依旧垂着目。屋外弥漫进的夜色愈深,几乎将他纳入了阴影中。
橘红色的光只落到他鼻尖,司珹在这瞬间显得模糊又遥远。
季邈目光错也不错,细细描摹着司珹的轮廓,像是想要彻底扒开夜色,好好瞧一瞧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