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声,周遭实在太安静了。但因谢衡玉目盲,加之他本就留意着四方的声响,水榭外一切细微的动静在他耳畔,竟显得有些嘈杂。
他定定坐在席间,手指在袖中轻轻转动着一块冰凉的水晶。风雪夜归人,谢衡玉心中隐隐有种预感,觉得今夜是能见着她的。可是那预感经不起揣测,仔细想来,又叫人十分不确定。
那些发生在他身上的,有关池倾的全部,都如同雾里看花,叫人琢磨不透。七年来,谢衡玉独自一人的时候,依然会习惯性地去回溯那些过去的记忆,可是,疼痛仿佛也有惯性,心脏总会在他沉入往事的刹那开始抽痛,叫人时常缓不过劲来。
但不管怎样,即便是痛苦,那也是池倾给他的,由此,他尚能感到自己还活着,有几分存在于世的实感。
失去视觉的那些年,他一直在回忆里摩挲着池倾的样子。可是七年实在太久了,许多琐事会打断他的思绪,她具体的样貌终究逐渐淡去,最终只留下了一些零星的、微妙的感知。
直到……她今天踏入谢家。
尽管池倾改换了容貌穿着,尽管她连音色都全然变换,可在她开口对他说第一句话的刹那,他就知道是她来了。
连谢衡玉都很难说清,自己究竟是如何确定的身体仿佛有它本能的反应,它对此坚信不疑,甚至条件反射一般地,使他仓皇背过身去避开了池倾的目光。
为什么?为什么呢?
七年了,她对他置之不理,他本该恨她。可为何下意识地,他在她面前,依旧卑微得连让她看自己一眼都不敢?
雪下大了,地上积着一层薄薄的银白,谢衡玉看不到天都下雪的样子,只觉得很冷。
寒冷能使人保持理智,但过度的寒意反而会使人变得消极。谢衡玉攥紧了手中的水晶,说不出是自己的身体,还是那硬邦邦的石头更冷一些。
他知道池倾带着朗山,通过沈岑的阵法离开了谢家,这是他的地盘,彼时他只要抬一抬手指就能阻拦,可是他没有。
仿佛是自己和自己下的一场赌约,他暗地里希望池倾这次前来修仙界,并不只是因为朗山他期望她心里还有一点儿属于他的位置,哪怕只有一点儿也行。
可如果他想错了呢?如果池倾带着朗山一去不返了,他又该如何是好?
他若与自己赌输了,代价如何,他并不知晓。
雪一直在下,时间的概念甚至变得有些模糊,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外头落雪的声音渐歇了。周遭安静得吓人,那些细碎的动静也消失了,谢衡玉僵在那里,感觉自己像是死了一样。
头骨泛起细密的痛意,识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啸叫着试图挣脱出来,他扶住前额,难以忍受地皱起了眉头。
再等等,再等等……他想。
当年他在离开花别塔之前就以为她不会来,可是她最终还是来了……只要他愿意等她,她一定会来。
忽地,周遭空气仿佛有瞬间凝滞,与家主灵脉相连的大阵,在这寂静的雪夜里,轻轻传来了一丝细小的异动。
谢衡玉身体微颤,猛地抬起头,不顾识海中排山倒海的痛意,仓促地往水榭外走去。
鞋履踩在薄薄的积雪上,那声音很闷很沉,就像在什么柔软的东西上压下了极端的重量,听久了让人觉得有些压抑。
可是谢衡玉管不了这么多了,他耳朵里全是杂乱的声响,有碾雪的声音、心跳的声音,有识海中暴躁的嘶鸣,甚至还有血液撞击着耳膜的声音。
他执着地往大阵异动传来的方向走,那地方离水榭不远,他却好像走了一生那么长。终于,不远处传来一阵相似的踩雪声,那声音比他脚下的声响轻多了,他停住脚步,仓皇地愣住,听着那轻巧的脚步声越来越急,越来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