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1 / 2)

这会儿看丞相忙碌停当,好不容易生出闲心来望一望大雁,阿源为了弥补刚刚没答话的尴尬,赶快做出笑容来,兴致勃勃地趋奉了一句:“说起来真是奇怪,今年的大雁南迁得好晚,白露的时候,天上一只也没有,这个月才纷纷攘攘地赶来了!今日这些,应该是最后一批候鸟了吧。”

纳兰枚应了一声,语气淡淡:“是啊,百鸟为避刀兵之寒,纷纷驯服,要从北边飞回来了。谁还敢朝着那只凤皇呢?”

阿源呆了一下,这次是真没听懂:“啊?”

“没什么。”

纳兰枚若无其事,神情是固有的缥缈与木然,稍稍停顿,复又前行。

阿源怀捧公牍,怔怔站在原处,面上晦暗不明。

他是被辗转贩卖的奴隶,一出生命如飘蓬,最憎恨王公豪强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而丞相,虽也是享厚禄居重荣之人,却和他们是完全不一样的。

阿源的前任主人性情凶暴,每遇不平之事,动辄以鞭挞他为乐,有一次阿源实在承受不住,砰然倒下,头上顶着的螺钿白贝母雕件也跟他的尊严一样碎了满地,自知犯下大错,整整一夜都在主人的厢房外磕头认罪,额上血肉淋漓,主人白天还是轻飘飘降下来了一句“杖毙”。他满心是等死的恐惧与绝望,受刑的时候,觉得自己的魂魄都分成了好几块。

恍惚间他在想,我是一头牛,还是一只羊?我是在犁田,还是将要被宰杀入锅?

他意识模糊之际,听到大厅内部传来主人阴阳怪气的声音:“这刁奴攧手攧脚,弄坏了我的家传之宝,丞相也要多管闲事么?”

以及另一个声音孤寒地响起:“人命之贵,非是物件可比,倘若使君不弃,我愿为他加倍赔偿。”

竟是这样么?竟是那位传闻中大逆不道的丞相在给他求情么?

他想说,主人最擅长睁眼说瞎话了,尽管心爱这个雕件,但它才不是什么家传之宝,否则也不会让他头顶着挨打了。

他还想说,主人知悉双皇为丞相所拘禁,私底下对丞相攻讦嫌怨,有心要攘除奸凶,以谋取晋身之阶,成为一鸣惊人的新贵。

可因他身材瘦小,熬不住刑,嘴唇翕动着,有气无力不曾说出,最终还是昏厥了过去。

上都没有饥寒褴褛的贫民,却有无数像他这样被欺侮被压迫的猪狗不如的奴隶。人有三六九等,既然生来低贱,他也就认了,他不指望做人上人,只希冀付出劳力换取酬金,好好过完这一辈子,爹娘赐他的这身血肉,总不该被搁在这里白白糟践了。

他又辗转到了丞相府,丞相早已散尽一府婢仆,冷冷清清,见他无家可归,便将他收留下来。他眼看丞相府徒有四壁,含蓄地向丞相告发前任主人假公务济私囊之举,说,丞相只需诫警一番,他定然会惊悚收敛,根本不必以他的信口天价来买下自己,甚至还会将金银如数奉上。

丞相推门进入内室,拿起一卷册籍,闻言投来略略讶然的一瞥,旋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态度:“我对他的赔偿,不会少了他的,同样,他对大魏的赔偿,也不能少了我的。”

不久后他就听说,前任主人被抄家下狱了,所受的,也是杖刑和鞭刑。

丞相整理书籍拾掇房屋,惯常自己动手,平时基本不大使唤他,他却在不知不觉中献出了自己全部的热血和真诚。

阿源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您先休息一下吧,我去为您联系项将军的部属,禁军不能随您离城,可项将军的部属看在您与他们将军的交情上,一定愿意护送你出境的。”

纳兰枚停下来,看了阿源一眼,蓦地想起阿源来到丞相府的经历。

他挟双皇以令群臣,却极少倚势凌人,权力用在重要的关节上,从不与人妄争高低,否则会贻人口实,公然成为众矢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