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仍旧是暖融融的太阳。
太阳移照到第二年春天,南直隶户部那位老尚书便告老还乡,由贵州调来的倪广补缺。这倪广四十出头的年纪,瘦高的身量泼出来个大大的肚子,怎么瞧都有些诙谐的怪异。
虽然是席泠的上峰长官,可朝野皆知,席泠是皇上与林戴文的人,在江南担着如此要紧的差事,不过历练几年,就要提调上京的。
春天刚到南京没几日,这倪广就捋着须与他夫人打算,“进了北京,则是海阔凭鱼,天高任鸟,这席泠可就不单单是江南的一把银库钥匙了。我暗里盘算着,与其等他上了北京,奉承他的人愈发多起来,不如趁势就在南京巴结好他!”
他夫人倪太太把眼滴溜溜一转,拈帕的手往另只手心里一垂,狠狠称是,“还是老爷虑得长远!在这里,你虽是他的上峰,可咱们是没依托的人。比不得他,他的靠山可是林戴文。咱们巴上他,是个正经路子。”
倪广眯着眼点头,俄延一会,又忧虑起来,“可如今是秦阁老把我举荐到了南京来,本意是要叫我在江南压制住这席泠,我反倒去巴结他,倘或叫秦阁老那头晓得了,只怕又生什么嫌隙。要紧要紧,我再思虑思虑。”
他夫人在榻那头,用一双怒其不争的眼把他恨着,“你瞧瞧你这优柔寡断的性子!这些年,要不是你死活拿不定个主意到底依靠谁,咱们阖家何至于在穷山恶水的地方困到如今?!亏得你是个男人家,杀伐决断还不如我呢!依我说,管他什么秦阁老王阁老的,他们不过拿你当个幌子碍林戴文的眼罢了。你管他明日内阁如何变,咱们眼下先拣个要紧的靠山才是真!往后是生是死,就当此刻下个注!”
叫他夫人如此叱责一通,倪广恍惚领悟,心头的棋子落定,向着绮窗笑着,索性打算起来,“你说得不错,只是咱们刚到南京,人生地不熟,还得靠你在外与各家太太奶奶们混熟了,先摸清这席泠的家世境况才好。“
倪太太挥挥绢子,胳膊搭到炕桌上欠身,“你说他有没有妻房呢?”
“啧、近三十的人了,会没娶妻?你糊涂起来了!”
“难说,来了这几日,在衙门里你可听见他提及过家中妻妾?”倪太太攥着帕子,斜着肩头点算,“你想想,他往广州去服役这几年,哪里得的空子娶妻?去年才回的南京,你不是讲他家中没了尊长,更加没人为他打算了啊。就是从前娶过,没听见他提起过,大约也是死了。多面盘算盘算,总是不错的。”
倪广凝眉一想,有些赞同,“也有理,是要虑得周全才好。这事情还得你在那些个官眷场面上探听探听,我一个男子汉,才到南京没几日,总不好去问他家中的事情。”
两口定下这主意,倪太太便有意结交南京场面上的官眷。这日巧设筵席,请的是当日接引他们一家入南京的应天府通判姚太太。
席上倪太太十分热络,以谢礼之名与姚太太款叙一番。姚太太晓得这倪广虽然担着二品尚书,在朝中却是个没要紧的人物,不过叫人推到南京来当个绊子。当初她老爷接引,不过是按礼按制的事情。
再则,姚太太是金陵城土生土长的小姐,这位倪太太不过是成都府一个小小县官家的出生,嫁了倪广,没几时就到了贵州,半辈子在穷乡僻壤里打转,形容举止有些上不得台面。不单是姚太太心里拿她当个乡巴佬,满南京官场上的太太奶奶,皆拿她当个乡巴佬,因此都不来奉承。
倪太太也是,到了南京开了眼界,什么好东西都恨不得往台面上堆。眼下这当口,就把她头上戴的花树金步摇摘下来递到姚太太眼皮底下与她瞧,“要说南京城就是不一样,你瞧这做工,好精细!在别处哪里有这样细致的活计?你拿去,是我的一片心意,谢你家老爷上回劳师动众的接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