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里杨嫂到家, 箫娘只说是新添一位奶母,吩咐黄嫂关照她两日。黄嫂应着,待着位杨嫂子面上热络, 可暗里, 韶时的一应习性都不认真告诉。
一连三五日,韶时也都只吃黄嫂的奶, 杨嫂的一口不吃。箫娘却想韶时素日是不认人的,谁抱都行,怎的偏只认准了一家的奶?便留了个心眼, 使素心暗里盯着。
有一回到喂奶的时辰,不等黄嫂寻由头,素心先寻了个借口喊着杨嫂出门去,躲在廊下朝窗户里偷觑,这才发现, 黄嫂往奶.口抹了糖霜化的浆。甜滋滋的糖混在奶里, 好吃是好吃,但婴儿脾胃不好克化,怪道韶时常常积食。
箫娘听见怒由心起,当面叫了晴芳, 摆着脸上在榻上盼望黄嫂:“黄嫂, 当初我这里寻奶母, 原有好几位媳妇想进来,我唯独拣了你,是看你寡妇家,拖着两个孩子, 日子着实艰难。不曾想, 我犯好心, 却招了个贼到家里来,你要拿当糊涂人,那你可就打错了算盘。”
事发突然,黄嫂被问得一蒙,手搭在腹前笑了笑,“太太兀突突说的这话,我听不明白。”
“乔拿什么样子?!”晴芳在边上陡地一呵,见她骨头哆嗦一下,便笑了,“你打量我们没拿着你?我告诉你,既不是对簿公堂,就犯不着跟你讲证据。你把你的东西收拾收拾,哪里来的回哪里去,我们家容不下你这尊佛!”
至此节,黄嫂忙挤出两滴泪来,跪在箫娘裙下,可怜兮兮地掣她的裙角,“我的好太太、倘或我哪里没留心,您只管指点。我的事情,您都是晓得的,叫我出去了往何处安身?太太狠了心,不如就叫我死了算了!”
箫娘往日待外头那些太太奶奶言语虽有些刻薄,可待下人却有些体贴。不想这回不单不心软,反将脚一扬,蓦地将她蹬得后倒,“你打哪样心眼当我不晓得?大家都是一样的人,你那些主意,往前我不知打了多少。这倒罢了,谁不想着过好日子朝高出走,可你不该拿我女儿做你的垫脚石!她才多大点呀,你也下得去狠心!你快去收拾东西滚,再哭哭啼啼的,我叫外头小厮来架你出去,脸面可不好看呐。”
黄嫂没了奈何,只得哭哭啼啼地去收拾东西,搜捡到西厢里,杨嫂在榻上坐着,守着韶时睡觉。杨嫂见她进来,有些尴尬,身子朝墙里偏了偏,不去看她。
她自顾着走到摇床前,低头见韶时睡得正甜,如今面上都撑开了,粉嫩得花骨朵似的脸皮,不似她两个儿子,成日风吹日晒,赶上丽春日头大,两颊上晒得粗粝泛红,就跟生了冻疮似的。
这世道真是不公正,有人一出生,就睡在许多人一辈子都够不着的高台上。她凄怨地笑笑,伸出手去抚韶时的腮,唇角一勾,也用那留着二寸长指甲的拇指在韶时脸上勾了一笔。
“呜哇”一声,难见哭的韶时嚎啕起来,把杨嫂吓了一跳,忙走来瞧。韶时脸上添了道发白的划痕,不曾流血,只是在粉嫩嫩的皮肤上格外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