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

燎烟眼尾被逼出艳红,说:“今日起,哥哥便为真龙天子。”

陈茗张开嘴,却听见自己闷闷地说:“哼嗯。是你赢了。不过郎君却也还未输。”

尚衣的宫奴女婢们鱼贯而入,陈茗站在衣架前,平抬双臂。

他们个个朱衣官服,神情庄重,低头躬腰缓步走来。他们一层一层为新朝天子套尊服,像重器,又像枷锁。

八章衣,日、月、星、龙、山、华虫、火、宗彝。

四章裳,藻、粉米,黼、黻。

重重困锁一头华贵的稍息暴戾的兽。

他们畏惧,臣服,尊崇,激动,死而无憾。他们内心深处多么澎湃的想法,全部流泻交汇。多想要用愿效死的忠诚来撼动崭新帝王的心神,借此得到微末的青睐。从来没有人成功。

陈茗走下衣台,他在静坐殿中的燎烟前停下,单膝跪地,垂下他从未低垂的头颅。殿内所有人赶紧跪倒,托冠的宫奴膝行跟来。

燎烟便拿起最后一件礼具,替陈茗戴上了金饰十二旒冕冠,天子的冠,黑金的冠,十二道珠帘。王被衮以象天,戴冕藻,十有二旒,则天数也。

燎烟替他系好红带,挽了个死结。陈茗则抬头,用戴着星环的手握住燎烟也戴着星环的手,站起来与他十指交握。

燎烟眨了眨眼睛,才说:“这十二层衣裳是活的,要么驾驭它们,要么便会被它们吞噬。郎主,驾驭好它们……为万世开一个太平。”

陈茗抚着他冰凉的脸庞,说:“不要胡思乱想,等郎君归来。”

雄鸡报晓。长夜尽,日将上。

陈茗记得自己把佩刀带走了。记得清清楚楚,带走了。

他一身华丽繁复的礼服,站上了天子专乘的六驾车舆,握住缰绳。他再回头看了一眼倚门凝望他的烟奴,才终于扬起黄金盘龙的鞭子。六匹神骏扬蹄嘶鸣。马车缓缓前进,金甲闪闪的护士队浩荡跟随而上,一切都庄严且肃穆。天子驾六,巡游天下,也算登基当天宣示自己的权威与统治力的一项仪式。

仪队是难以想象的浩荡。最前列有四头大象,导象,最后面再跟五头大象,名宝象。令人震撼。

帝王巡游都城主轴重要节点,甚至与夹道的百姓互动,接受百姓的瞻仰与祝福。整座都城都沉浸在疯狂的喜悦之中,比过节还激动夸张。张灯结彩,鲜花呼喝。需敬需卑需跪,山呼海啸万岁万岁,猛烈的浪潮席卷着悲欢与喜悦。他们的新朝终于要来临了!没有战争没有流离,不再会家破人亡,也再不会有人相食千里无人的惨象!一个新的王朝!他们泪流满面,感恩上苍与君王。

与此期间,司设监陈御座于奉天门,钦天监设定时鼓,尚宝司设宝案,教坊司设中和韶礼乐大声。礼部的官员分别到天坛、先农坛、太庙告知祖先。

巡游归来,钟鼓轰鸣,帝王衮服御奉天门。

都城的人声过于鼎沸,导致整座大地都在颤抖。太学馆是供宗室子弟们治学的场所,即使他们全都蠢蠢欲动着,这也并不影响他们要按时辰完成课时的硬性规定。掐点乘辇去观礼即可。

鸦奴尸体浮上太学馆碧湖的时候,巳时的鼓点刚好响起。

燎烟赶来的时候,他早已没了呼吸。

他一箪一饮养出来的孩子啊。福福的孩子。他的孩子。

雉奴被两名禁军死死按在地上,八岁的孩子,睚眦皆裂,像一只哀嚎的毫无还手之能的小兽。

阿犼抓着一只彩色的风车,呼啦啦随着风转动。那只风车,是燎烟为鸦奴一笔一划画来,一刀一刻亲手制作。

阿犼说:我想要这只风车,他凭什么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