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莲沼是柳元洵亲自送入诏狱的人,明面上他不能得罪,可背地里使些手段夺了他的权却并非难事。位置总得有能力的人来坐,你若没本事,就算是瑞王也不好直接插手,白白给他送功劳。
可一想到顾莲沼过往的功劳,刘迅的心情也有些复杂。
他整了整衣领,掏出钥匙,打开了刑讯室的门。
诏狱里常年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霉味与血腥味,刑讯室里尤为浓烈。哪怕七八日未曾用刑,这股味道依旧刺鼻得可怕,更何况刑讯室里从不缺受刑的犯人。
刘迅进门时,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铁架铜盆前洗手的顾莲沼。
顾莲沼身形不同于寻常哥儿,肩宽腰窄,劲瘦且充满爆发力,是难得一见的好身材。此刻他背对着刘迅,修长有力的手指正掬起清水,仔细地清洗着手掌。
昏黄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刑讯室里一片寂静。刑架上吊着的男人如同一条死狗,气息微弱,身上却不见新的血迹。
刘迅明知故问道:“怎么样?问出什么了吗?”
顾莲沼扯下铜盆旁搭着的帕子,擦了擦手,淡淡应了一声,抬了抬下巴,指向桌上的几页纸,说道:“供词。”
刘迅眉头一皱,快步走到案桌前,拿起那几张纸,仔细研读起来。
半晌过后,他神色复杂地放下供词,抬头看向顾莲沼。
顾莲沼神色平静,既不见被人设计陷害的愤怒,也没有绝境翻盘的得意。
他就像完成了一件普通差事般,平静道:“既然已经签字画押,就请大人封档判刑吧。”
刘迅紧紧捏着手中的供词,知道自己这一局已经败了。
沉默片刻后,他问道:“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用了什么不见血的刑罚?
还是捏住了犯人的把柄,逼他开了口?
顾莲沼轻描淡写道:“诏狱虽以酷刑闻名,可酷刑又能撬开几个人的嘴?那些铁了心不认罪的,用再多刑也无济于事,倒不如绕过他去查证。证据确凿,案情清晰,嘴再硬又有何用。”
这道理谁都懂。可查证谈何容易?若不是一直找不到突破口,他们也不至于白白浪费这么多时间。
可顾莲沼偏偏就做到了。
刘迅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是什么滋味,作为全局的知情人,他甚至有点替顾莲沼感到可惜。
如果顾莲沼不是纯阳之体,如果他没被卷入瑞王的事情当中,那刘迅哪怕忌惮他,也会看在他是个百年难遇的奇才的份上,好好培养他,让他接自己的班。
刘迅执掌锦衣卫将近十年,见过的能人数不胜数,可在刑讯破案这方面,却没有一个人能超越顾莲沼。
寻常人避之不及的诏狱,对他而言却是如鱼得水的天堂。再硬的嘴他都能找到突破口,再强悍的人他都能挖出深藏的弱点。他就像是为诏狱而生的刑讯官,置身黑暗,沉醉于血腥。
他第一次见到顾莲沼的时候,顾莲沼才十三岁。即便骨骼清奇,是个天生习武的好苗子,可这点价值还入不了刘迅的眼。
真正让他动了将顾莲沼收入麾下、悉心培养的心思的,是顾莲沼的眼睛。
那是一双从未见过光明的眼睛,长在一个生于黑暗的少年身上,他全身上下都写满了向上爬的渴望。
对锦衣卫而言,除了摆在明面上的能力考验之外,还有一个最关键的因素:比起像个人,锦衣卫更要像把刀。
一把锋芒毕露,能够在黑暗与血腥中隐忍蛰伏,愿意为了向上爬而斩断一切的刀。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将自己毫无保留地奉献给皇帝,成为皇权最忠实的捍卫者。
也只有从来不曾见过光的人,才能像顾九一样耐得住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