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吹着蒹葭宫纱帘影影绰绰,一地月色如水。
孙姑姑察觉到主子紧锁的眉头,忙劝慰:
「皇子聪明伶俐,奴婢贺喜娘娘今后终身有靠了……」
尚竹俯身探了探衡儿的额头,转头看着孙姑姑,眼中尽是悲悯:
「把这孩子送回去吧,他一定很想自己的阿娘。」
燕朗猛地撩起珠帘,不解地质问:
「为什么要送回去?你想要的孩子如今朕也给了!
「崔尚竹,你要和朕闹到什么时候?」
只得到她嘲弄一笑,笑他的伪善和薄情:
「害得旁人骨肉分离,母子终日悲哭。
「燕朗,这又是我做的孽?」
如今想想。
嚎哭着和母亲分离的衡儿,是否叫她想起了自己。
十四岁的她伏在母亲的尸身上哭泣,并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如果尚竹还活着,听说了岭南灾情,应当会握着他的手,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抚慰他的疲累:
「没关系呀阿朗,我的首饰衣衫都可以捐出去,一饭一粥饱腹足矣。
「实在不行,我也懂药理,可以装扮成医侍,与宫中太医一起治病救人。」
开了妆奁,里面有她戴过的绒花,她解的九连环。
都是他送的。
这些年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到底有情意在。
连燕朗自己也分不清真假时,他把最后一条退路给了她。
那是蓬莱山善卜善医的何老仙人送的假死药。
放在乌木螺钿制成的鲁班盒里,钉死在妆台暗格中。
燕朗仔细想着打开鲁班盒的诀窍。
周公公忽然瞧见陛下猝然跪倒在地,紧紧抓着心口,以为陛下伤心过度所以发了急症,忙去搀扶,吩咐着:
「小聪子,快去请太医!」
燕朗摆摆手。
不必请太医,他没有发急症。
他只是太高兴,太高兴失而复得。
高兴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高兴得心口一阵阵发痛。
周公公循着陛下的手边望去。
那精巧华贵的乌木螺钿盒。
盒中空空如也。
07
城外安置了难民居所,药摊粥铺从七日一开变成三日一开,再到一日一开都供应不上。
梧州在李深致治下,又有何老帮着看病诊治,所以城中疫情暂时得以遏制。
可挡不住外头灾民源源不断,药材和粮食都渐渐见了底。
五岁的小阿花在我怀中烧得迷迷糊糊,啜泣着喊娘:
「娘、阿娘呢,阿花好痛好冷……」
她娘亲便是当日我开了阿胶补身的那位。
昨日病死,才拉去城外铺了石灰埋了。
死前,她竭力撑着身子,跪在地上给我磕头,求我照顾好她女儿:
「大人,我知道您是好心人,求您照顾好阿花……将来叫她为奴为婢伺候大人……」
我受不起她的嘱托,因为第二日她的女儿就埋在了另一处坟冢。
盖着厚厚的石灰,不会再喊痛,也不会喊冷。
见惯了昨日生,今日死,荒冢掩枯骨。
我发现自己连眼泪都掉不下来了。
奉旨赈灾的崔实和他弟弟崔岩来了梧州。
随从车马带来了大批的药材和粮食。
李深致带人去要药材,却碰了一鼻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