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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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是那种典型的理科偏科生。

尽管热衷于阅读,我在文字处理上似乎毫无天分。从小到大,我从未拿过哪怕一次征文竞赛的末等奖;我的作文,除非提前背好了模板,否则分数总垫底。因为我表述不清。明明可以开门见山的内容,我非要先变着法绕几个弯子才说,且只要能想到更复杂的句式替代,就绝不简单明了。此外是大量赘述、无用的比喻和碎片描述、跑题,等等。老师还说我写东西一直很“悬浮”。

阅读理解又是另一种灾难。每当遇上一篇未曾见过的文章,我就算一算最后几道简答大题的分值,然后除以二,那是我命中注定失去的分数。我也不是答不上来,就是脑回路和出题人不太一样。我总在不该多想的时候多想,该多想的时候又过于直截了当,从而精准错开至少一半得分点。

我只擅长那些无论谁来做,都只能得到固定答案的科目。数学和理综就很简单,我一般看一眼就知道怎么答,答出来也都差不多对。

做学生时我经常代表学校出去参赛,所以我爸可能更指望翻出一个小机器人什么的,那才是更符合我的业余爱好。当时客厅正收拾到一半,乱得像垃圾场,我们俩就站在那儿进行了这场重要谈话。

他想知道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小说、现在是否还在写、以及我干嘛不写点轻松愉快积极向上贴近现实的幸福故事。

在继续之前,我得还先讲两句我爸。

似乎每次他出现都没好事,但我跟你提到那些事情,并不是想让你觉得我恨他,或者他对我敷衍了事。完全不是这样。

问题仅仅在于,他总能出于爱做出你最意想不到又不希望他做的事。比如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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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过《苦楝》上了锁,因为它是比日记更私密的内容。《水生》对我来讲也差不多,写着它的作文本放在唯一有锁的抽屉里。有了这些前提,按正常逻辑推断,我该在他提起这事时大惊失色或愤怒,但其实没有。

我甚至感到了一阵久违的激动,仿佛这才是我一直等待的时刻:他完成了考验,成功跨过了某种抽象的障碍,从此将成为我真正的父亲。

那是我心里和他最亲密的一段时间,尽管他比以前更忙了。

《苦楝》锁在宿舍里,返校后我用校邮局把它寄到新家,之后一边上学一边准备《金妮特》的草稿,心中充满了写作的激情。我对这一篇进行了更加细致的规划。一些早年不成熟的设定预计将得到细化,例如:人究竟为何会有重负难堪的身体?

然后我接到了我爸的电话。

我爸说他看完了那篇英文小说。

听到这句时我还非常紧张,在心里不停打草稿,以准备应对他关于我为什么写了这个题材的问题。

但他什么也没问。

他直截了当说,我写得“太棒了”,所以他帮我把它给出版了。

原话就是这样,不知道他是真的觉得此事平淡无奇还是故作如此,反正我惊呆了,甚至忘了追问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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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在电话里的语气和表述方式,让我很快恢复过来,并坚信这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之后几个月我每天都在想它。有一个画面在不断循环:一花篮的书出现在畅销书榜单首页,旁边的花体字簇拥着那句:“献给蓝曼玲女士”,这画面让我感觉很幸福。

但真实情况是,所谓出版只是个猫箱类事件的新变种。回家后我才意识到想象和现实间的巨大沟壑:我并不曾“了不起”,更无法成为一个死人的骄傲。我只是拥有一个人傻钱多的老爸,他花大价钱搞了一个我至今不知是真是假的书号,然后花更大的价钱精印两千本,主要堆在我们家的阁楼与赠送给他能想到的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