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姬重澜,便是因为翻阅了海祇大壑流传下来的经义,这才一步错步步错。最终被深海的涡流拖入了无底之渊。

而如今,这妖女竟敢大放厥词,扬言自己翻完了冥神流传于世的书卷。

信众认定妖女定是在向君上献媚,谁知楚夭却抬头,眼神怪异地打量了祂们一眼:“……你们难道没翻过吗?难怪这些书都在库藏里落了灰。这些书是姜郎生前誊抄撰写的,都与国政、农桑、教民、军法、天文、地质相关,且其上都有朱砂作批。我虽只是囫囵吞枣,但也知道这些藏书对后人大有用处。我原先还想着这里是姜郎的皇陵,你们怎么还将这般珍贵的藏书用来随葬。若要使文字经年不腐,应当将其流传于世才对啊?”

大殿一片死寂,徒留楚夭困惑的质问漾出空荡荡的回音。

俯跪于地的信众汗湿了衣襟,姜佑却没有其余的反应。祂只是缓缓颔首,表明自己已知前因,随后道:[是以,你为何唤吾至此?]

姜佑这么问,楚夭瞬间便回过神。她再次羞赧地绞紧了十指,喃喃道:“我……我想见你。”

[见我,又如何?]

“我想告诉你,我心慕于你。”楚夭用手背贴了贴自己滚烫的脸颊,再抬首,春光十里都不及她眼中的水光粼粼,“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而已。”

“……”这回,再没有人开口打断楚夭的话语,所有永留民都将自己的头颅深深地伏低了下去。

陷入热恋的人都不讲道理。楚夭不顾场中信众的心情,大胆且热恋地表达自己的爱。于是她看见,高座上的白骨人听了她的话,颅骨忽而往一侧微微一偏一具没有血肉的白骨当然看不出喜怒,但这个微小的动作却莫名让人看出几分困惑与难解。

太可爱了!楚夭热血上涌,只觉得心上人……哦不,心上骨的一举一动都如此扣人心弦。

[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吾竟已不懂人心了。]半晌,姜佑如此道。

“很难理解吗?”楚夭纳闷道,“那……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姜郎生前所在的时代,这样的诗应当时有传唱吧?”

[吾知,你见我,心中全无敬畏,仅有欢喜。但吾实不懂你一腔欢喜,何以投注于冢中枯骨。]

“不是冢中枯骨,是姜佑,我心慕姜佑。”楚夭认真道,“你贵为君王,下葬时的衣着饰物无一不精无一不美,但那是臣子为你换上的。你真正随身的仅有一柄重剑,一副被我一撞就掀开的薄棺。你为自己取名为‘佑’,但天殷却无人知晓你的名姓,只称呼你为‘王’。哪怕是养育你、辅佐你的臣子,也从来不会呼唤那个你为自己取的名字。从生到死,你都戴着那张黄金假面,成为世人心中的一个象征,成为黎民苍生理想的君王。”

“我翻看了你留下的万卷书,书上没有记载任何与你相关的功绩,字里行间都是你穷尽一生为黎民寻找的出路。你曾登上了九宸山,拜见当时的魁首明尘掌教,想从他口中得到一个答案。也曾放纵你的子民,任由他们推行将你奉上神位的疯狂计划。哪怕时至今日,身为神祇的你,通天的伟力依旧在为‘人’所用。”

“姜佑。”楚夭抬眸,毫不避讳地注视着枯骨,“你,爱着世人。穷尽一切,偏执成魔。”

[……]姜佑不语,只是沉默着,与楚夭对视。

“我能感受到你那疯狂的、不计一切代价的爱意。哪怕舍弃尊严与自我,你也爱着‘人’。”楚夭阖眼,似在感受着在大殿内起舞时,那萦绕在自己身旁的火,“我生来便会被这样浓烈偏执的感情所吸引,所以我心慕你,心慕姜佑。我心慕那个为黎民苍生写下万卷书的少年,心慕那个拔剑既为旭日东升的剑仙,心慕那个不见真颜的无面君王,也心慕为求世人生而只身向死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