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铁门,水伶就坐在门缘,枯死般地坐著,我把她硬拖上楼梯,陪她坐在刚好可
挤进两人的阶梯上,她坚持不愿到房间里,关上铁门。中文之夜的晚会排演上,她
出丑了,受人斥骂,就在刚刚。这对於闪躲他人注意如疫鼠的地,犹如奇耻大辱,
她艰难地忍耐著,不说半句关於情绪的话。我拚死舔吻她的双眼,由干枯到浸满泪
水。
忘记说了些什麽话,我还是把她逗笑了。我就是有像小丑般的本事,一边心里
因无能保护她免於外界伤害而像老鼠被夹到尾巴,一边却装出铁臂钢胸任她依靠的
保护者气概。我这个可鄙的人哪,难道还要趁她被耻辱击落井中时,再落井下石?
更何况她还在这之间听到我在井口说马上把绳子抛下去拉她起来,有我在不要怕的
导盲式洪音,而开心地笑了。可鄙之上再加一重可鄙吧,如果今晚我不下决心当她
撒旦,过了此夜,我可能连最後这个恶的出口都被堵死,就像被通缉的杀人犯若不
再继续杀人的行为,可能马上会自首。
送她到74路站牌等公车,一路穿插笑料。74路从远方闪进眼睑那一瞬间,我若
无其事地说,正在给你写告别信,等一下还得回去继续写,半夜会亲自跑去丢在你
家信箱。过了几秒,她才回过神,说不必了,若无其事地上公车。据她後来说本想
疯狂地拔腿逃开,那样临时镇定住的超人意志,是源於报复之恨。 昨天的明天,
她来不及告诉我关於《预知死亡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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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把信丢进她家信箱,像把几千斤重担丢进海里一般,身体都轻盈起来。
说要切断关系。很快地收到原封不动的退信,附加她表明含恨受辱的潦草短笺,显
然是边写手边发抖。那是一九八八年四月的事。大约一个月,我都处在“竟然完全
可以不受关於她影响”的新内疚里,单独过无声无息的日子。
五月生日前两天。在楼下“捷安特”篮子里发现一大捧玫瑰花,没人在。晚上
八点再度下楼,水伶又坐在脚踏车上。我说今夜正好要搬家,她问我搬到哪儿,我
噤口没说。她改采要赖的方式说:我以後应该又可以来看你了,因为从前你说过分
开後只要忍过一个月,以後就能再过下去,但我已经忍耐超过一个月,还是一样难
受啊。她像愉快的小草寻到雨露般地解释我们关系的出处,要求我让她帮我搬家。
我残酷地摇摇头。
她使尽各种招数,要赖哄骗拖拉,近深夜十二点把我拖回她的房间。黑暗中,
我彻底解体为两个人,一个我真正是贪婪地啃噬著地,另一个我冷冷地置啃噬她的
动作於度外,精明地盘算如何在何时脱身。在某种情人间特有穿透心理的X光下,
我敏锐地察觉到她在这一个月获得关於我的新知识,从她黏热且紧紧缠住我的身体
带著“献身”的意涵,这是从来不曾出现的复杂语言。虽然是极其隐晦暖昧的波袭
向我,可连她都不明了,她正以某种新的成熟做为绝地挽留我的最後手段,但对我
而言正是致命的耻痛,像用烫红的铁丝猛然插进猴子的屁股。当她的智识稍稍触及
我那一大块难以启齿的边缘(模糊且呐喊式关於性的禁忌一时,竟然正是我的崩溃
点。)那一刻,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被某种超乎人性的力量分裂为二了,他们两
个正像两头蛇般身形俐落地各行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