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宜真面色苍白到极致,一双乌黑眼睛里已经几乎没有神采,几乎每个字都要花点时间理解,怔怔看他片刻才走过去,跪倒在他床边。

他全然不顾自己,乌黑长发铺满地面,方才挣扎间白衣已经布满尘土,让人看了就觉一阵刻骨的凄凉。

“天心已移,大命底止。”天子道,声音已经越发低微,“便有不虞,朕亦泰然。等朕身后……”

“别说了……”宁宜真打断他,声音已经发抖到极致,扑过去抱住他手臂,埋在他冰冷的手心。

有滚烫的液体滴落,先是几滴,而后变成大片的湿润。萧玄雍却声音柔和:“哭什么?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美人惶然抬头看着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落下泪,萧玄雍看着他笑了,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你为朕落泪,朕很欢喜。”

那仿佛是身体的本能,泪水一般不受控制地往外涌,宁宜真耳畔嗡嗡作响,无数思绪挤满脑海,几乎不知道自己正在经历什么。萧玄雍替他整理头发,耐心地擦去他的眼泪却又流出新的,捧着他的脸,接住他的泪水,又去顺他的发丝。

大殿里寂静无声,却无人敢在此刻打扰。

萧玄雍眼中光芒越发黯淡,到最后依然姿态极好、极有风度。等到僵硬的感觉逐渐从四肢蔓延上来,连喘气也愈发困难,这才以最后的力气捧住宁宜真的脸,一字一句道:“九思,朕从没有后悔过。”

而后他不等宁宜真出声,艰难抬声道:“带他出去。”

宁宜真一动不动,萧玄雍咬牙沉声,声音里充满威势:“还不快些?”

内侍早已哭得发不出声音,钟璃画声音也十分沉重,闻言动用了控制之术:“……过来吧。”

“不、不……!!”

宁宜真用力抱紧萧玄雍的手,然而心口剧痛,无法反抗钟璃画的控制,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松开了他的手臂,起身走向钟璃画,被他牢牢抱在怀里。

不知从何而来的痛楚死死缠绕心脏,他只觉得自己几乎要呼吸不上来,话都说不出,却只能强行被带出殿去。

他眼中最后的画面,是龙床上的帐幔缓缓垂下,遮住了临终天子的身影。

钟璃画将他抱紧,紧握着他的手,低头贴着他的发顶。宁宜真靠在他怀里,听见内中传来内侍哀恸的哭声,心中一片空茫,闭上了眼睛。

盛朝二十七年秋,雍帝急病崩于含光殿。

连告别都不曾有,他甚至最后也没有开口索要一句安抚、一句欺骗或是承诺。

记忆里仿佛只有那个男人沉默的身影,就像上一次他亲口说的,他其实一直都在期待。

原来他已经等了那么多年。

世人总是传闻,然而只有宁宜真知道,其实他们从没有过什么只有那些隔着纱帐,竹影一般摇曳,萌生却未挑明的情意。

鱼水君臣,欠他的情意,用呕心沥血、鞠躬尽瘁来还,到底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