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帝不理众人,只问:“毓王可在?”

萧玄得上前跪下,同样已是眼角湿润,十分悲痛,神色无半点破绽。只听萧玄雍在屏风后慢慢道:“朕知你心中所想。今日之事,是非如何,皆有人明白。”

“你怕是不能得所想。”

他仿佛在说今日劝诊之事,又似意有所指。萧玄得瞳孔微缩,只一言不发,跪伏下去行了个大礼,阴影里却面无表情。

长针还在嗡鸣,毒性难控,帝王一番话显然已在留嘱,被点到的臣子目露绝望,已经瑟瑟发抖起来。却在此时又有人报:“帝师入宫请见,如今就在殿外!”

“莫让他进来!”

屏风后的钟璃画满头大汗,闻言咬牙喝道,然而却已经晚了,几名暗卫破开殿门,一抹白影随后便进来,冷冷道:“谁人敢拦?”

宁宜真进殿便知不好,扫过一众臣子面色,心一沉再沉。他快步去了屏风后,看清里头景象之后几乎双腿一软。

龙床上的男人衣袍解开,从脖颈到胸膛皆已被银针刺满,面色灰败。宫人送下一盆一盆的水,里头尽皆是黑色毒血。

钟璃画额上几乎爆出青筋,显然尽了全力控针,再也分不出心说话。宁宜真怔怔看着,身子晃了一晃,不由伸手扶住内侍。内侍紧紧搀扶住他:“毓王请了孙仁看诊,不知用什么法子激发了毒性……”说到最后已经是哽咽。

外头群臣已乱,却都竖耳听着里面动静,宁宜真闭了闭眼,艰难道:“让他们都退出去……退去广场上。”

内侍一下意识到了什么,几乎哭得不能自己,钟璃画闻言也脸色一白,却仍强迫自己专心控针。

一阵阵深入骨髓的疼痛攫住全身,萧玄雍却只是静静看着眼前的人,听他低声吩咐龙影卫:“让季大人务必稳住几位国公与老学士。另外即刻送罗大人出宫,不能让天牢生乱。送信聂家……可都听见了?”

美人声音强撑着冷静,却已经在发抖,秀丽面孔上神情决然,眼睛却微微泛红,萧玄雍脸色已经十分灰暗,却唇角一扬,心平气和对他道:“九思,不要急。”

他声音已经有些低微,宁宜真抬头望着他,几乎听不懂他的话,半晌才忽然发疯一般挣扎起来,居然挣开了内侍的搀扶,一下扑到萧玄雍床边,紧紧握住他的手,这才发现他浑身上下已经冷得像冰。

那些毒发的时候,他是如何熬过来的?

美人伏在龙床边,黑发蜿蜒垂落,纤细身子仿佛承受不住重量一般,只拼命想要亲近他的天子。

一辈子爱重他、扶持他的天子。

钟璃画见状脸色更加难看,却不敢乱动,额头滚落豆大汗珠,许久竟然低声骂了一句什么,颓然道:“毒素已深……”

“且收针吧。”

萧玄雍一手任宁宜真拉着,只平和地看他一眼:“你为朕续命多时,如今怕是天道也不能容。”

他已看得透彻通明,显然全无活下去的心志,钟璃画脸上神情变幻,最终也只是一声叹息,拂袖就要收针,宁宜真却抬头,一双眼睛发红看着他,嘶哑道:“为何收针!?继续!”

钟璃画被他这样看着,脸上露出痛色,哑然片刻才道:“九思……”

那其中的意味太过明显,宁宜真怔怔看他,整个人被抽空了力气一般软倒下去。内侍拼命忍着眼泪,上去给萧玄雍擦洗口中不断涌出的血,又为他换了一件衣袍。

天意仿佛一张巨网,缓慢地绞住已过盛年的猛兽,看着他动作逐渐迟钝,而后将其绞死。

“拿笔来吧。”

萧玄雍依然很平静,钟璃画收了针,将床边宁宜真半抱半扶起来,为他整理头发。内侍捧了玉笔与绫锦,男人略写了片刻就放下,道:“九思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