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变成微弱的抽泣,男人的咒骂和孩子的哭声却越来越响。
我没再往前走,男人打女人,或许还打孩子,放到哪儿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即便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流民,只要有女人有孩子,也能打骂来出气。
我压根不想管,但是肚子里的那团火烧着我。大约是一觉错过了夕食,我很饿。
宅子也很饿。
饿了就要吃东西,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正想着,我听见棍棒落地的声音,接着是“咯吱咯吱”的声音,好像饿疯了的野狗撕咬生肉。
好像有咸腥的血滑入我的咽喉,落进肚子,那团火低了下去。
我站在原地半晌,直到一个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的女人,抱着孩子冲出来,一边叫着“脸,脸”,我才回过神来。
等那女人跑远了,我慢慢穿过草丛,爬上朽烂的廊庑,走进那间屋子。
地上那摊东西看着是个人形,但太瘦了,即使是皮包骨头的流民也不该那么瘦。我走近了些,借着月光看清楚那是一堆人骨头。
我看了一会儿,离开了宅子。
过了两天,我听说了宅子闹鬼的事,那流民女人报了官,说宅子吃了她男人,官差找到了那堆骨头,说那女人扯谎,将她打了一顿了事。
不久后,我离开了芜城,辗转到洛阳,成了妓子。
我的身边多了个婢子。
她是抵债卖进妓馆的,又呆又木,成天叫鸨母打骂,叫妓子们呼来喝去,她也不敢吱一声,只会缩在墙角哭。
我平生最讨厌又傻又没用的人,更讨厌这种人成天哭,干脆向老鸨要了她过来。
没想到她还是动不动哭,哭起来眼睛好像月亮被雨洗了一样,所以我给她取名浣月。
兜兜转转几年,没想到我真的买下了芜城那座宅子。
对一个表.子来说,我的积蓄不算少,但要买下那么大座宅子本是不够的,还多亏了死掉那个流民。
顾尚书要更进一步,顾家这座闹鬼的荒宅成了烫手的山芋。
他们急着出手,倒叫我趁机捡了个便宜。
剩下的钱足够用来修缮。
再卖上几年皮肉,我就能去芜城,种上满池的莲花,各种名贵的,稀罕的,我叫得出和叫不出名字的莲花,当然也要有双色莲。
我想好了,那傻子这么好骗,等她阿耶一死八成守不住家财,要是她叫人欺负,没地方可去,我就捡了她来。
不知她怕不怕鬼,但她那样的傻子,大约连鬼都不稀罕欺负她。
我在舆图上巴掌大的池子里画满了莲花,又划了个院子给那傻子,这里要栽一片枫林,那里要栽一片桃花,梅花也得栽几棵,这样一年四季都有花看。
她的院子要向阳,不能有遮挡,阑干下面种些香草,可以驱蚊虫,东边要搭个秋千架……
我对着舆图想东想西,这里画一点,那里添一笔,半天才醒过神来,那傻子多半已经嫁人了。
傻人有傻福,有她阿耶那人精掌眼,总不会找个太差的。
万一她儿孙不孝顺,我还是把她捡回来,到时候我们一个尖酸老虔婆,一个没牙老糊涂虫,一起坐在秋千上晒太阳。
可是那傻子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样呢?
离开蜀州十年,我第一次回到家乡。
我想去看看那傻子过得好不好,到了才知道苏家已经不在那里了,打听来的消息真真假假,有人说她嫁了个书生,有人说她跟苏家一个奴仆私奔了,有人说她被休弃了,去建业投靠了兄长。
我又去了建业,这回总算找到她了。
我先见到的是她兄长。
在蜀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