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六见了我一僵:“小圆姊姊,你怎么来了?”

我说我不能来?

我瞟了眼那陌生女孩儿:“她是谁?”

钱六脸色尴尬:“这是阿霜,医馆新来的学徒。”

我只是笑笑。人家都已经上门来问过,你不去,当然要腾出地方给别人,总不能叫人给你留一辈子。

那女孩儿有眼色,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笑出两个梨涡:“小圆姊姊,我常听苏姊姊说起你。”

钱六:“阿霜和她阿娘得了时疫,是苏娘子救的。阿霜识文断字,刚好小圆姊姊走了,就顶了你的缺。”

女孩儿:“苏娘子常夸姊姊聪明,没几日就把几百种药材认全了,我拍马也赶不上……”

我好像被人当头当脸打了一棍。

“小圆姊姊别干站着,进店里坐坐,”女孩儿招呼,“我去煮枣茶,苏娘子最喜欢枣茶里撒点干桂花。”

我从来不知道那傻子喜欢吃什么茶。

我没搭理她,转身往来路走。

“苏娘子一会儿就来了,小圆姊姊不等等?”

“不等了。”

回到舅母家已是晌午,远远的我听见舅母在骂,表妹在哭。

我隔着门大声骂:“嚎什么丧!”

第二天,我换了身新衣裳,梳了发髻戴了花,舅母央人借了辆骡车,把我送去了司马府。

临走时她抹着眼泪叫我多加小心,我说你这老娼妇死远点,少来恶心我。

后面的事就容易了,左不过都是些狗食盆里抢食的事,我做惯了的。

舅母没有看错,我这样的贼囚种,下贱胚子,天生就该在泥潭里打滚,越脏越臭的地方,我越是如鱼得水。

从那以后,我再没有饿过一天肚子,但肚子里的火又烧起来了,这次它来势汹汹,好像要把我整个人烧空。

我跟了刺史司马两年,他嫌我长得太快,把我送给一个同僚,那人又带着我赴任,从蜀中到芜城,后来那人犯了事,树倒猢狲散,我又辗转去了洛阳,接着是长安。

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无非就是换个泥潭。

所有泥潭里,我最喜欢芜城,不止因为它的名字,还因为城南有一座荒宅。

闲暇时,我常一个人在里头闲逛。

我喜欢那些朽烂的柱子和阑干,喜欢那些疯长的杂草和藤曼,最喜欢园子里的莲花池。

莲花池里没有莲花,浮萍和水草盖满了水面,但我觉着它应该种满莲花。

走累了,我就坐在池边,往里面扔小石块。

浮萍散了又聚,叶子开了又合,一散一聚、一开一合间,有时能看见水虫和小鱼。

说来也怪,离开蜀中后我很少想起那傻子。可是一个人走在园子里,我就会莫名想起她。

几年过去了,她还和从前一样傻么?还总是被人骗么?

几年前,我们一日隔一日见面的时候,我隔三岔五就能看见她受骗,有一回我实在忍不住,说你当真看不出那人在骗你么?

那傻子却只是笑笑:“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这一贯钱说不定能救命。若他说的是假的,我只是少了一贯钱,这世上却少一个受苦的人。”

如今一定还是一样傻,不能指望一个傻子突然变聪明。

我又想起那个脸像莲瓣一样的女孩儿,形形色色的人见多了,再回想起来,那女孩儿眼睛里有种我不喜欢的东西。

可是转头我又想,人家的娘是真的,病也是真的,多少比我这骗子贼囚强些。

没人找我时,我常常在这荒宅里坐到天黑。

有人说这宅子闹鬼,各种传说都有,我最喜欢的一个是说前朝有个皇帝,那时候还不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