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太阳,我没那么讨厌月亮,月亮不会专跟贫苦人过不去。

“你多大了?”她问我。

我想了想,说八岁。

我怕她知道我十二岁,就要发落我。

“为何……不问自取?”她又问,脸颊有点红。

她的嘴大约也是净瓶水洗过的,连个“偷”字都说不出口,好像偷东西的是她。

我低下头,装出可怜的样子。

她果然上当,小心翼翼问:“是家里人生病了,一时心急么?”

我点点头:“阿娘病了,起不来床……”

这当然也是骗她的,我阿娘早死了,我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模样。

“知道是什么病么?”

“没钱请大夫,也没钱抓药。”

她露出羞愧的神色,好像我阿娘得病是她的错。

她拉起我的手,把什么放到我掌心。

沉甸甸的,是个银锭,刻成小小的莲花形状。

这是我第一次摸到真正的银子,在她手心里捂得微微暖。

后来过我手的银子不知有多少,但再没有一块是暖的。

她把我的手指轻轻合拢:“拿着给你阿娘请大夫抓药,藏好了,出门别叫人看见。”

原来这傻子也知道财不露白的道理。

“方才被打,疼么?”

我不自觉地摇摇头,突然想起来我要装可怜,又点点头。

“你的嘴角流血了。”

是刚才说话伤口裂开了,我抬手要用袖子擦,她抓住我的胳膊:“用手巾。”

她递过来的细绢手巾,一角也绣着莲花,看来她真是很喜欢莲花。

我接到手上,没舍得擦血,暗暗琢磨着这条手巾能换几斤粟米。

傻子哪里想得到:“怎么了?”

她把手巾拿了回去,小心翼翼地摁在我伤口上,轻得好像雏鸟的绒毛从脸上拂过。

不知道为什么,我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下来。

傻子连忙收回手,看起来很害怕:“是我弄疼你了么?”

我说我只是担心阿娘。

这下用不着装了。

刚说完,我的肚子叫起来。

“饿了吧?”她说,“吃点??子再走。”

婢子很快端了几碟吃食来。

我从没见过那样的东西,做梦也想不到吃食也能做成那么花巧的模样。

“可是不合胃口?”她问我,“要吃点咸的么?”

我笑了,刚止住血的伤口又扯了开来。

我什么都吃,只要能让肚子里的火低一些,掺了砂的稀粥,馊了的剩菜,树皮,草根……

我遇到过有人把剩饭倒在狗食盆里,看我趴在地上跟狗抢食取乐,我也吃得下去。

有人给我一个馒首,让我脱了裤子给他摸裤裆。

我什么都见过,就是没见过她这样,用月亮一样的眼睛望着我,问些傻得冒泡的问题,好像真把我当人看似的。

捡了条狗,很得意吧?

是真把自己当菩萨了么?

我有些犯恶心,连那些花巧的糕饼也没那么诱人了。

但我还是抓起一个塞进嘴里,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我不停往嘴里塞,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我看见她脸上吃惊的神情,野狗抢食一样的架势一定吓到她了。

她觉着恶心么?我有些开心。

她发了一会儿呆,起身拍拍我的背:“慢点吃,小心噎着,后头还有,吃完再给你拿。”

叫她料住了,我当真噎住了,回去一路上都在打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