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舜卿一路保护自己,合着就是为了等这种场合。
万安期深吸口气,准备踩着尸首登船。
“等等。”周舜卿伸手拦住万安期。
“难不成周大人良心发现?”万安期心中暗想。
周舜卿将佩剑插入泥中,微微颔首,清了清嗓子,忽地单膝跪在地上。
“诸军校士卒,百姓布衣,汝等或为流矢所中,或为刀剑所伤,致于罹难,魂落九泉。然今日吾等为送先帝梓宫归陵,途遭变故,辗转至此,需借诸位残躯以渡河。你我同侍一君,共奉一国,待吾归京,定上表天子,使汝等各家衣粮廪禄,以慰汝心,得罪,得罪!”
说罢,周舜卿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水,将万安期推上前去。
万安期咬紧牙关,小心翼翼地踩在一具尸体的后背上,那尸体穿着件青色短襦,前胸后背挂了件牛皮甲。
那尸首被河水长期浸泡,后背的短襦满是灌入的空气,鼓起一个大包,万安期一脚踩上去,那大包就到处跑,连带着尸体也左右浮动,宛若溺水后扑腾的人。
这些尸体有一半在岸上,另一半身子泡进冰水里的;有仰面飘在河面,一只手举得高高的;还有弯折身子,攒成一个球,像被开水烫死的蚂蚁一样的。
万安期有些不好的预感。
倒不是因为这些死状各异的尸首,而是气味。
又是这股菌子、青草气息和松木混合的味道。
他第一次闻到这股味道是从何红梅身上,而后每次闻到,都会遇见活尸。
万安期定了定神,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脚下。
如何安全无虞地踩着尸首过河,不要跌进冰冷的河水中,才是最重要的。
活尸倒也不是不必担心,而是眼下这么多尸首,活尸一定都吃饱了,不会贸然咬自己。
当时的红梅姐儿也是吃饱之后,钻进地窖的神龛里歇息,没有再去四处咬人。
万安期用一只脚试探,踩实之后再将另一只脚放上,踩过一个又一个尸首。
半柱香的功夫,万安期来到了客船的栏杆外。
“万安期,往上爬!”周舜卿喊道。
万安期杵在原地,久久没有动身。
他不是听不见周舜卿的声音,而是遇到了一个进退两难的窘境。
一名年轻的干瘦妇人卡在栏杆中间,两条腿像蛇一般卡在竖木槛之间,折断的小腿骨扎破皮肉,漏出一截黄白的骨壳。
她下半身挂在船边,头却浸在水里,随着水波来回浮动。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万安期觉得她没死。
不然她的头沉入水下时,怎么会冒出一串气泡呢?
她的头浮上来时,露出一只眼睛,直直地盯着万安期。
“快上去看看,发什么愣呢!”周舜卿有些不耐烦道。
万安期转过身,将手指放在双唇前,示意周舜卿不要出声。
但这夜星月黯淡,周舜卿没看到万安期的手势。
“这小子!还得我过去!”周舜卿骂道。
万安期脊背发凉,急忙翻过栏杆,踩着浮尸,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返。
周舜卿见状,将盔甲一件件脱下,来到河边,准备亲自过去看看。
万安期刚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
没有路了。
方才横在河面中央的尸首,此刻已不知所踪。
周舜卿与万安期之间相隔四尺宽,掺杂着冰凌的河水在二人之间肆意穿行。
“咋回事?”周舜卿不明就里,问道。
万安期面色凝重,摇摇头没有说话。
他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