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载以来,周舜卿从未有过此类经历,就像是自己的筋骨,血气都活了过来,不必想清楚,也不必安排,身体自会做下决定一般。
或许这便是师父说的,不见血光,刀剑便是废铁,不夺人性命,人便是抓着树杈比划的猿猴。
周舜卿看向一旁的钱焘与郝随。
郝随失血过多,不省人事,汗珠凝固在煞白的脸上,只有胸口规律的起伏能表明他仍在阳间。
万安期与朱长金已经将神臂弩和弩矢拴在了那匹老马的背上。
“令太妃殿下受此颠簸,使万金之躯竟干起这般行当,臣万死。”
周舜卿轻声说道。
“不许叫殿下了……”朱长金背对着周舜卿,轻轻抚摸着老马的鬃毛。
“诺。”
“况且这一路并非你的不是……”朱长金回过头看了眼周舜卿,“是天意。”
朱长金笑了。
她笑得仿佛一个还未出闺的丫头,而不是被困在乡下、九死一生、周身脏污的太妃殿下。
(四十九)·楼船
周舜卿收好刀剑,准备启程找船。
余光中,他瞥见地上横着六具尸首。
理应有七个行尸,少了一个。
周舜卿又数了一遍,还是六具尸首。
他环视四周,看到了行尸队伍中的那名孩童。
那孩童已走出百步远,口中仍正在啃食那只脚踝,双臂环抱,像是怕被人抢走一般。
周舜卿想要取下老马身侧悬着的神臂弩,给他一个痛快。
一箭射入后脑便可,他如是想。
“周大人!”
周舜卿刚碰到神臂弩,就听到万安期的喊叫。
“他不是活尸。”
面对周舜卿质询的眼光,万安期又解释道。
“他家人都是行尸。”周舜卿冷冷道。
方才那六人,斩断他们肢体时,流淌出了紫红色的污血,定是行尸无疑。
这孩童肯定也难免染上。
“他不是。”万安期神色坚定道。
“为何?”
“我能看出来。”
“当真。”
周舜卿狐疑地看着万安期,又看了眼朱长金。
“那孩子不咬我们。”朱长金说道。
“万安期,搭把手。”周舜卿说道。
他让万安期揪住一名农人的麻布衣裳,自己用刀割下一大块布。
转身又将张若冲的头捡回来。
“周大人,他已经死了。”万安期劝勉周舜卿。
“若冲是我的人,他虽然只跟了我半年,但我不能把他的尸骸弃置荒野,好歹要给他家人一个交代。”
周舜卿将张若冲的头颅包在麻布中,系于腰间,说道。
“可是老官家的尸骸你不也扔了吗?”万安期又反问。
他实在是害怕张若冲,哪怕他只剩个头,万安期也不想同他一起赶路。
“先帝他……”
“他有自己的路要走……”朱长金幽幽道。
浓稠的密云缠绕天穹,似浑浊瀛海泛起波涛。
寒风自极北之地奔袭千里,贯入中原时沾染上淡淡烟尘,摇动枯枝,驱散鸟兽。
又入了夜。
周舜卿一行人仍是没找到蓬船。
郝随趴在驴背上,钱焘牵着缰绳,小心翼翼地不住张望。
周舜卿面色苍白,两唇干裂,与万安期走在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