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熬成糖浆,虽甜不过红糖水,但……”郝随双唇泛白,喘息声愈发沉重。
“快别说了,赶紧上来,我背你!”钱焘打断道。
“日后你来看我,带些荔枝来……”郝随将两臂抽离,推开钱焘,“五哥,我在崇福宫学医术那会儿,总是拿头名,五哥还记得不?”
“那你现在也没法给你自己治啊,听话,咱回汴京找太医局……”
“所以我知道,伤在此处,箭矢不能拔出,否则血流止不住……我今日,定是没救,别费事了。”郝随打断道。
钱焘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出声。
“我算是明白了……”钱焘也坐到地上,靠着郝随。
“咱哥俩这命,就不是自己的……小时候忍着净身之苦,回报父母养育之恩;再大点儿给义父卖命,报答他知遇之恩;如今又为了朝廷舍身,尽那什么……对,忠义之道。全是给别人做活儿,就没有哪天、哪次,咱哥俩想着给自己命里添置点东西……”
钱焘戚戚道。
“人生下来便有三六九等,你我不是前几等,自是过得不尽如意……只是五哥还不必死……你看那几个活尸……”
郝随指了指渐渐靠近的几个农人。
“方才他们还在对岸,这会儿已经过来了,方圆十里没有桥,他们定是在附近找到了篷船……五哥你骑上骡子,跟着周大人,找到船,便能回汴京。”
郝随目光灼灼,用力地望着钱焘。
此情此景,远超周舜卿心力。
他站在骡子边,不知该走向何处。
无论是因功业前途,还是他心里偏爱,他都应扔下郝随,带朱长金离开。
但就在钱焘与郝随说话的当口儿,他眼前猛地浮现起前些天被棺椁砸死的三名车夫。
他们的死状,以及死前如被宰牲畜般的无谓挣扎,还有万安期斥责自己害死车夫时的神态,都变得活灵活现。
周舜卿心里暗自道:郝随若是死,便是因为张若冲射他那一箭,两人等于同归于尽了。
张若冲属于是流年不利,被行尸咬了,又撞上疯狗,郝随则是咎由自取。
怎么说都与自己没有干系。
但他又觉得,在一旁的万安期,钱焘,还有郝随死后的魂魄,都不会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市井劣童和两个阉人,最是小心眼儿。
他们定会责怪自己,认定是他杀了郝随。
早知道这送灵使的差事这么难办,当初还不如称病在家。
若是如此,自己这会儿该是刚结束早朝,躺在房里那张榆木床上睡回笼觉呢。
“张嘴。”
周舜卿不知何时来到了郝随身前。
他双手夹着剑刃,将自己的剑柄放在郝随面前。
钱焘与郝随都吃了一惊,他们不知周舜卿是何意,狐疑地看着他。
周舜卿不耐烦地伸出手,捏了下郝随瘦削的两颊。
郝随本能地张开嘴,周舜卿一把将剑柄塞进他口中。
“周大人你……”钱焘想要阻止周舜卿,但他看到周舜卿脸上从未出现过的认真神色,下意识地住了嘴。
“咬住。”周舜卿命令道。
郝随用力咬住梨花木剑柄,向周舜卿微微点了点头。
周舜卿拿起郝随的手刀,屏住气息,随后猛地向郝随斩去。
刀刃准确地削掉了郝随大腿上钻出的箭头。
“把他腿抬起来。”周舜卿命令钱焘。
钱焘小心翼翼抬起郝随的大腿,周舜卿手起刀落,一记横斩,斩去他腿后的箭杆。
周舜卿从胸前掏出一个石青色缠枝菊小酒壶,将里面最后的几滴酒倒在郝随伤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