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国公府,果然武承嗣的乳娘尹氏已领着一大帮家僮和侍卫站在门外,一见筠之下车,便叉腰骂道:“你是什么人?要拜一品国公的府邸,竟不先递帖子。”她伸长脖子,见马车后跟着二十来名侍卫,又怒道:“还带来许多不三不四的人。”

兰娘蹙眉道:“这位是皇后娘娘亲封的代州郡君,请娘子言辞尊重些。”

“郡君?那算什么品级?”尹氏一甩手绢,与家僮顾笑一番,又骂道:“况且还是代州那样的穷乡僻壤。莫说郡君了,就是国夫人、郡夫人,也未必能入我乳儿周国公的大门呢!”

兰娘又道:“我们娘子是贵府主母嘉懋郡主的故交,如今郡主临盆,亲人不在身旁,我们娘子理应探视陪伴。况且,郡主所出是国公爷将来的世子,娘子该为世子着想才是。”

“世子?我们府里早就有世子了,是我一手带大的,可不知哪里还有一个世子!”

兰娘气得还要再辩,筠之忙伸手拦道:“兰娘,别理她,我们进去就是。”说着,提裾便往府内走去。

“呵!你当我国公府的人都死绝了么?”尹氏挥手,说着就要叫家僮和侍卫上前拿人。

可邵府侍卫从前都是正经的折冲府兵,一人能打十个软绵无力的家僮。兰娘身后的侍卫甚至刀未出鞘,挥掌在来人颈后重击一下,对方便吃痛弓腰,他再双脚一扫,对方瞬时就双腿扣地,半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须臾间,几十个国公府家僮侍卫都被制服,尹氏也被反擒着双手,连声哎哟叫痛。

筠之对为首的府兵道:“通通绑好关进门房里,不许吵闹惊扰郡主。”

二人快步往嘉懋院中去,侍女推开门,描金小山屏在夕阳下颓然闪着微光,嘉懋躺在榻上,明明盖着织锦鹅绒衾被,可苍白的脸上还是冷汗涔涔,羸弱如纸裁的皮影人。她眼周布满乌青的深晕,原本清润的眸光变得黯淡,嘴角也被疼痛扯得不停抽动着。

筠之别过头,悄悄引袖擦去泪水,深吸一口气,大步上前,微笑着握住她的手。

嘉懋睁开双眼,露出虚弱而温和的笑容。

筠之接过温水浸过的手巾,小心翼翼地为她拭汗。筠之不停地擦着,细细密密的汗珠也不停在嘉懋脸上和颈,似乎永远也擦不尽了。

筠之真怕她体内的水分全要流光了,轻声道:“令令想喝点水么?”

嘉懋摇头,转头看窗外昏鸦低飞,残阳如血的雨后积云在天边烧出晚霞,院中几棵笔直的大杨树才被暴雨锤打过,枝叶凌乱而萎靡。

“筠筠,如果我死了,你会收养满满吗?”

筠之的心猛然抖了一下,嗔道:“萧嫂嫂生孩子时也这样托付过你。你当时有多生气,难道都忘了?莲儿带了接生的仆妇来,小努也去请医师了,我会一直陪着你,所以不许再把死啊活啊挂嘴边。”

“真有医师么?”

“当然,我几时骗过你?”

兰娘在屋外紧锣密鼓地替仆妇们分工,周围的侍女脚步匆匆,端着水盆布巾在木质地板上小跑着,眉头紧锁、神色忡忡,嘉懋已经清楚局面有多棘手。

她握紧筠之的手:“我不管。你必须答应我,如果我死了要收养满满。”

窗下的博山炉缓缓晕出安息香,卧榻小案上摆着一架珐琅双陆棋盘,润釉瓶里供着几只新嫩的千日红,这里的陈设什物和令令的闺房一模一样,可见武承嗣倒也用了心。

三年前,她就坐在那张榻下,对自己说她们一定会婚事顺遂、儿孙满堂。如今博山炉燃着一样的沉水新麝,暖烟依旧,可香灰落地时,她说的却是这样灰心的话。

筠之忍住心酸,点头道:“我答应你。”

“莲儿说,大哥和嫂嫂赴宴去了。可承嗣呢?怎么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