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御医再次哗然起来,继续着是否该让秦鸣鹤为陛下施针的争论。
“媚儿,事已至此,叫秦鸣鹤试试罢。”治国理政数十年,李治的音色早已变得威严,但此时语气却轻柔至极。“你在身边时,我的运气总是不错,对么?”
“好。”皇后轻轻放下他的手,从珠帘后缓步而出,压低声音对秦鸣鹤道:“若有一点闪失,我不会让你轻松陪葬,要叫你尝尽天下苦刑,苟延残喘一辈子。”
言毕,她对众人朗声道:“都下去准备。两刻后,申时准时施针。”
众人行礼起身,婉儿亦舒了一口气,对筠之道:“娘娘今日大约不会再召了,筠之回府去罢。为陛下施针是大事,申时必然要关宫门。筠之有孕,若一夜无法在家安歇,那就不好了。”
二人缓步走至殿外,方才的瓢泼大雨已弱了,但乌云尚未散去,空中淅淅沥沥飘着小雨,神龙殿两侧的排水石道里涌着满院的积水,石眼里呼啦啦地灌着水声。
“筠之。”婉儿叫住已经步离几道台阶的她。
“我没有成亲,所以想问问你…人恨一个人的同时,还能爱他么?”
筠之愣了愣,答道:“夫妇之间我不明白。但若只论人与人之间会否爱恨交织,我想会的。”比如,她很爱阿娘,嫁阿娘让她嫁的人,做阿娘让她做的事,但有时…她是恨阿娘的。
筠之明白婉儿意指帝后,顿了顿,又道:“若一个人曾经对你极好,后来却屡次伤害你,想要全然无爱,或全然无恨,都很难罢。又或者,深爱时,猛然发现对方软弱的本质,心里也很难不生出鄙夷,也生出恨意。”
“软弱么?”婉儿望了望西南面逐渐晴朗的天空,垂眸道:“也许罢。”
马车驶出宫城,路过朱雀大街时,两列盔甲齐备的羽林卫兵士从九重宫阙中沉重而来,他们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关上朱雀门的两道大红宫扉,再紧锣密鼓地戍卫在鎏金兽首铜扣前。东西二市亦提早闭市,来时热闹的街道已门可罗雀,酒楼、茶坊、民居,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暴雨过后,路边的大树和花朵亦显得萎靡不振。
还有两刻就要申时了,一旦秦鸣鹤开始为陛下施针,金吾卫必然会严防各处走动,方佑可以放在自己身边,但光庭还是得尽快送回裴府,也好让他母亲放心。
“光庭。”筠之一面往中庭走,一面唤道:“该回家了,明日再…”
“郡君!”莲儿在看见她和小努的那一刻嚎啕起来,“郡主她…她不好了…”
“怎么了?”小努飞奔上前,引袖替她拭泪。
“今日一早,府里死了一名叫碧玉的侍妾,跳井死的。郡主起得晚,我便没让她知道,后来国公急匆匆地走了,脸上又怒又急,我也不敢问是什么缘故。总之,国公到午间还没回来,但突然来了京兆尹府的人上门拿人,说是国公害死了碧珠,我想这其中一定有误会,谁知国公的乳娘尹氏立刻骂了起来,说那碧…”
筠之见她哭懵了神,半天也没说到关隘,便问道:“令令如何?是否动了胎气?驻府的医师看过了么?”
小努端给莲儿一盏热茶,抚着她后背温声道:“喝口水,缓缓神。”
莲儿饮了热茶,终于止了抽噎。“郡主大动胎气,起初只是有些腹痛,现下连羊水都破了。医师,医师,今日不在。这事说来又是一段长话,总之前…”
筠之打断:“先不必详说。你找人回薛府通知谦大哥和萧嫂嫂了么?”
“我是先去了薛府才来的。可今日王参言家的孩子做周岁酒,主君主母都贺礼去了,我霎时慌了神,才…才…”
那不是婶婶内侄女家么?筠之和那孩子素未谋面,此时却对他有些生气。人何必给一岁的孩子过生日?长大了终究什么都记不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