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他走过来,手足冰凉。
他们之间只隔着规整的青黑色地砖,但她看见满地都是玻璃渣滓、他们此前心灵相通的爱意的残骸。
一切都坍塌了,他一步步踩过来,沉稳健朗的步声敲着他们爱意的送葬曲没有人会看得起这样的家,这样的自己。
邵项元很谦逊地朝她们鞠了一躬,后背低垂着,宽阔的地平线。“岳母。”她母亲把头一横,决不看他。他仍揖着,赔罪道:“筠之守礼合宜,温良淑德,这都是多亏岳母的照料和教导。小婿一介武夫,聘到筠之为妻,更是托了岳母的福气。外祖父一辈子教书育人,如今又上了年纪,脾气执拗些,我代他向岳母和兄长赔个不是。”
她母亲松动了些,手绢揩一揩眼睛,正要说话,卢笢之却重重地踢了一脚椅子,大步地往堂外走。她母亲便也撒开她的手,跟着儿子往外面去。
邵项元转而对项錅说了些什么,项錅一拍桌子忿忿地走了,那边卢笢之也已经走远。项元揉了揉额角,对家僮道:“你去隔壁,问问崔老府君有没有空闲,过来陪外祖父下棋。这里的事不要对崔士昌提起。”又问邱氏道:“婶婶,实在劳烦,请婶婶去库房捡一套回门礼出来,再急马往筠之家里送去,不要叫家僮,我留两个府兵赶车。”
“阿元放心。”邱氏点头,出门前捏了捏筠之的手心,微笑道:“好孩子,婶婶是过来人,婶婶都明白,你别自责。”
“筠筠,”邵项元牵起她冰凉的手,温声道,“走罢,我们过去。”
一路上,筠之挂着缓慢的笑容,怔忡着,车轮悠悠的转声合着她心跳的节拍,一下一下,痛苦的细流在心田里涓涓流淌。
邵项元很少听筠之提起她的家人,甚至没有她提起郡主多。
他捋她的额发,温和道:“筠筠吓成这样。陛下御旨,他们这亲家要做一辈子,之后会好的,你别担心。”
她的脸埋在他肩上,彼此的头发揉擦着。邵项元还不明白,筠之想,他不明白她大哥是怎样吃人的兽,也不明白她阿娘多么精于凌迟她的心灵,所以他才表现得这样轻松。
她的家在永阳坊,长安城西南的角落里。颠簸一路,项元扶她下车,问道:“筠筠读崇文馆,是不是要坐很久的车去上课?”
他心疼对他讲《滕王阁序》的小筠之很辛苦,心疼她的韧性,但她只觉得是同情,点头道:“有一点儿。”宁可他不要关心自己,霜寒雪冻里麻木了,一丝丝的温度更使人冷得彻骨。
家里的池塘还是半秃不秃的,树上的珍珠梅像枯枝上的残雪,她少年时天真快乐地和兰娘一起收拾池塘,将睡莲的根茎捋平放直,她母亲不知怎么发了火,破口大骂:“兴得你啦!还没嫁出去,倒在家管起我的活计。”次日她母亲又说是昨日吃醉了酒,胡言乱语,但筠之自那后便不再管池塘。
进入中堂,她母亲的脸色和悦了些,她大哥坐在首座上,老了很多她离开时,他还是个风流倜傥的浪子,三十岁像二十四五,但如今两边腮帮子鼓起来,横肉垂下,眼泡儿也很重,大约是酗酒的缘故,三十二岁的模样就是三十七八了。
邵项元留在中堂和卢笢之说话,筠之被她母亲拉着,一路走到回廊上。
“筠儿,如今旁边没了人,你和我说真话。你在邵家到底过得怎么样?”她母亲眼圈红红的,嘴唇发抖,“我听人说,那邵项元成日家在战场上喊打喊杀,又是个开赌场的,不知沾了多少利债和人命呢,我真怕,真怕”
“阿娘,”筠之称呼母亲时竟有些尴尬,舌头像一只找不准位置的软木塞,“我都好,项元也好,他在四门学正经念过书,并非暴戾恣睢之人,他只有几家酒楼饭庄,赌场并没有,大约是别人的误传。”
她母亲啜泣着,点点头,“那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