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礼点头,目光在武场的人群中来回逡巡,很快落定在一个舒窕身影上。
她戴着帏帽,侧着耳,认真听陈实说话,时不时点头。夏日的暖风吹起帷幕,协礼能瞥见几分她明眸皓齿的笑意。
他眼前渐渐浮现出冬日在汾州,她听朱小博士讲装裱时的认真神情。那时她身后有朱紫的鹅黄的纷纷彩色画纸画幕,她不过侧脸朝自己冷瞥一下,却带着识破谎言后的微嗔薄怒,叫他霎时想开口认错。
三个月很长,长到林花匆匆谢了春红;可三个月也很短,短到他没能忘记筠之面容。
协礼不自觉地向她走近,也不自觉地开口,“典记安好?”
“都好。秦将军一切可好?”筠之笑答。
她似乎比自己记忆里更美了。
她和阿元去往西京的这些日子,自己常常在读书时想到她,想起她拿书时指节透出晶莹的粉白色,想起她垂头时耳后的鬓发,想起她看雪时天真无邪的神情。最使他难以忘怀的,是她温柔而真挚的笑容,这笑容总是将他带往一种安宁的境界,让他觉得轻松又愉快。
协礼道:“都好,只是还想请教典记棋艺。”
“不要。”筠之笑吟吟的,“在长安,项元也输了我好几回,等你们两个互相啄出胜负再说罢。”
她从未这样和自己开过玩笑,协礼一时怔住了,像对着太阳一般不敢多望筠之,可即使不去望,也还是能看见阳光,阳光洒在他身上。
“是我们草莽,技不如人了。”他回以笑容,眼底却渐渐暗了,看不起自己趁阿元不在,卑鄙地偷偷靠近她。
李挺在武场下远远瞧着,觉得协礼那边比唱戏还有意思。
他似笑非笑地勾着唇角,对侍妾道:“把弓给我。”
他从嵌金紫檀胡禄里抽箭,右臂搭弓,一双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瞄准,掐箭的双指一松,一枝流星箭呼啸着向筠之飞去。
耳边风声细响,协礼霎时敛了笑,纵身而起,当的一声轻响,障刀从他右手脱鞘飞出,在半空中向银箭格去,可为时已晚,箭身与刀擦将而过,仍猛速飞往筠之。
飕的一声,那箭矢擦着筠之鬓发飞过,死死嵌定在她身后的树干上。
筠之不曾惊惶,站得很定。射箭学了这些日子,无风时,她对矢向的判断丝毫不逊于项元,知道这支箭射不中她。
她抬头望去,射箭之人穿白泽纹宽袖精罗圆袍,脚踩一双比自己年俸还贵的织金麂皮胡靴是拿她取乐的富家纨绔。
筠之摘下帷帽,双手抓起一张格弓,从陈实背后的胡禄里抽出一枝鹄毛箭,展臂、挽弓、搭箭、松指,一气呵成。
协礼一颗心还突突跳着,可转瞬间,这枝鹄毛箭呼啸飞向李挺手中的提梁酒壶,瓷片立刻碎了一地,残酒也汩汩而出。
三十步,一击即中。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筠之眼也不抬地离开了。
走出武场,筠之才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她的手心早就汗湿了,三十步已是她的极限。
在崇文馆的这些年,除了学习经书,她更学会了如何料理这帮目中无人的世家子弟。不能示弱,不能露出仓皇的神情,只有以牙还牙加倍奉还,他们才会有所收敛。
协礼怒不可遏,双手青筋暴起,一把揪住李挺的领口,“你疯了!敢在大武军的地界伤人!”
李挺并不推开他的手,摊手无奈道:“秦将军怎么血口喷人?人人毫发无伤,我伤了谁?”
协礼依旧喷着怒火,狠狠道:“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我当然知道她是谁。”李挺玩味他愠怒的表情,一字一顿道:“邵项元的妻。”
李挺将协礼的手从自己领口扯开,理了理衣襟,漫不经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