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之还未入席,正接待往来女眷,听见这话心里不是滋味,但依然挂着笑和宾客们应酬,叹杨娘子年少有为将家里打点得妥帖合宜,赞郑娘子贤名远扬又添一丁。
邵项元更听不下去,可想到不日就要离京,还是孝顺一二为妙,于是决定暂忍一忍,只拉着筠之往前厅去,应酬同窗同僚。
但作小辈的一孝顺,老辈便得寸进尺起来,项錅又叫延璧来席首上,坐在自己身边,爷孙两个说说笑笑的,加之延璧今日盛装,晚到的宾客都以为延璧才是老寿星的外孙媳妇儿,都过去对着延璧祝寿,项錅听人夸他“外孙媳妇儿真是秀气,真是大方”也不反驳,听凭人家认错,他心里得意极了。
嘉懋气得肝疼,和小努两个凑在一处,恨不得咒那老货早日归西,举着酒觞四处跑,叫每一桌都举杯祝“邵都尉和卢县君早生贵子”。
寿宴办完,筠之和嘉懋泪眼汪汪地辞了别,筠之反复叮嘱她,说武承嗣不妥,令令可同乐却不可交心;又说平日少与太平争执,何必为别人的错气着自己?
回雁门的队伍浩浩汤汤地出发了。一路向北,靠近汾水时,筠之觉得秋意渐起了,晚风沁凉如丝。
项元却说天气尚暖,是筠筠体质太虚,该多锻炼走动才是,因此每日教她骑马射箭。
才小半月,筠之挽弓已经很有样子,准头也一日好过一日。因她学得快,项元也得意自己教得好,夸她能来麾下当弓弩手。
筠之撇嘴,“上次被突厥偷袭,项元还说我可堪将才,今日怎么贬官了?没听说诸葛孔明还要自己射箭的。”她累得气喘吁吁,抱着水壶咕咚咕咚地灌水。这几日白天舟车劳顿,晚间要学骑射,再晚些,睡觉时还要被他军训一顿……
只觉得筋骨都要散开。
项元揉了揉她的头发,夸她是平阳昭公主,筠之却没听见,痴痴望着浩瀚沙漠怔神。
“筠筠在看什么?”项元在她身侧坐下。
筠之轻轻歪在他肩头,指着远处的大雁说很美。
白日行路时,汾水一带半黄沙半矮草,实在算不上什么好风景。可黄昏的天寥廓畅远,没有边际,她的心能飞去很远的地方。
夕阳的余晖灿灿然,为整片大地镀上一层金箔,一切风光都在此时显得朦胧而柔和。
地平线上,群山尽头是一轮剧烈下坠的红日,晚霞千里火烧,汾水蜿蜒曲折,粼粼的波面上浮光跃金。天地好安静,只有长烟澹澹的空中飞着两只雁的剪影。
怕夕阳惹出筠之愁肠,邵项元打趣道:“那双大雁,也许就是阿筠放走的那对,特意回来谢你呢。”
他射下的聘雁,成亲次日就被筠之放走,他说留一只纪念罢,筠之急得直跺脚,说雁儿是忠贞之鸟,若两下分离会忧鸣而死。
筠之“嘶”了一声,伸手去拧他的嘴。项元嗷嗷求饶,她才放了手,托腮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朝内云谲波诡,可天地广袤永垂,我出神,是觉得人太狭隘,不配欣赏这样壮丽的风景。”
“怎么不配?”项元把玩着送她的龙环匕首,从拇指转到小指,又从小指转回拇指。“你就很配。大学士教写文章,我十柱香也写不出一个字。筠筠看半刻日落,已作了一篇策论。”
筠之气笑了,追着项元要打。
项元笑着任她捶闹,可她的粉拳实在算不上有攻击力,日后还得再陪她练练力量才行。
他将筠之散下的鬓发绾至耳后,柔声道:“筠筠要打,也得再等一刻。”
他缓缓张开手心,是一根嵌金大红金刚结腕绳。
今日是七夕,按习俗,西京女儿会在月下穿红线,以祈求手艺如织女一般灵巧,故称“乞巧”。这腕绳的绳结歪七扭八,所嵌的金珠也硕大而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