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是我老了,总觉得你和小五还是两个毛头娃娃呢。”

邵项元叫他“崔伯伯”。

姓崔。

筠之胸腔中涌起阵阵不安,恍惚中,一道炙热的视线落在她头上,甚至尖锐。

筠之略略抬头,目光与席末一位十七八岁的娘子相撞。

她穿着浅鹅黄绸缎衫裙,梳随云髻,在目光相接的瞬间上下扫视一回筠之,又飞速别开双眼,转而笑意盈盈地望着邵项元。

虽然很短,但她眼底泛起了不屑而厌烦的情绪,筠之看得分明。她猜测这位娘子就是崔延璧,可周遭又无她夫君李义珏的身影。

正疑惑着,那娘子已轻轻对邵项元挥手,羞怯地将鬓前碎发捋至耳后,柔声轻唤道:“阿元,好久不见。”

邵项元微微颌首,向她示意。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迟早会有这一天的。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若磐石在初时就并非为她而来,那如今也不算变心。

筠之不露声色,亦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像切割玉石那样,筠之悄悄地、用尽全力地挣开邵项元的手。

他没有追来。

项元这顿饭吃得寡然无味,他并不知崔家要来,此刻倒有些埋怨外祖父。

项錅脾气古板,可人并不坏,只是如今年纪大了,唯一的女儿又早逝,所以喜欢热闹。况且,自己将寡婶幼弟送来西京,是外祖父欣然接下,如今一晃三四年过去,叫自己如何不感激呢?

他烦乱地翻动着碗内的饭,筠之不爱吃盐,今日宴席却多是通花软牛肠、蒸彘肩屑等咸口菜肴。自己怎就忘了提前叮嘱家里?

“阿元加了冠,如今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了!”崔士昌喝得满脸油红,他畅快地叹气,对项元举杯道:“伯父敬你一杯!”

项元仍看着桌上的软牛肠出神。

崔延璧急忙牵起他的衣袖,抖了抖,又轻拍他的手背,莺莺软语地唤了几声阿元。

他这才回过神来,急忙起身敬酒,“多谢伯父。”举杯时,酒盏陡然晃了一下,大半杯石冻春都泼在他身上。

“如今是大将军了,还是一样冒失!”崔士昌大笑,凑近项錅道:“以前他背璧儿去掏鸽子窝,摔得鼻青脸肿,您训得口都干了,他一句没听见,只问那鸽子蛋摔碎不曾。”

众人闻言,纷纷捧腹大笑,崔延璧回忆起儿时情状,也“哧”地一声笑了,红着脸,掏手帕为阿元擦衣裳。

崔士昌又频频再提项元少年之事,满席笑语连连、碰杯不断,无一人同筠之说话。崔延璧的目光又隐隐约约地扫过自己,虽蜻蜓点水一样,可已是这顿饭的第六回了。

她何必这样在乎自己?他们郎情妾意,酒热丝柔,自己只是一个听不懂童年典故外人。

堂外烈日悬空,炎炎大地的亮光刺得她眼热。

筠之垂下双眸,对他们的快意笑语充耳不闻,努力埋头用菜,可菜夹到嘴里吃,木肤肤的,没有一点滋味。等反应过来,那软牛肠又实在太咸,她甚至想用石冻春来涮一涮,也涮涮自己同样咸浸浸的心。

“阿筠。”邵项元在桌底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道:“再忍忍,午后我带你去鹤春楼再用一顿。”

可这仅仅只是吃饭的问题么?

筠之盈泪欲滴时,有一名红衣宦官阔步进来,双手捧着一张烫金团龙纹帖,朗声道:“嘉懋郡主请范阳卢氏卢敞房六代后雁门县君卢娘子赴府,切磋棋艺。”

第0015章 早荷

“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 贺知章《回乡偶书·其二》

及至薛府,筠之先拜访了薛谦夫妇,再轻车熟路地往嘉懋院中去。

推开门,冰轮的风迎面而来,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