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怕,”筠之摇头,“只怪我不是郎君,不能科考,不能做官,不能直接写奏疏给陛下。”

“哪儿有那么容易?纵使能面圣求情,也不能保证卢笢之没事。”小努冷哼一声,“是他自己不中用,怎么能怪你。”

“小努,其实我不在乎他有没有事。”筠之伏在案上,语气发冷,“但,若我是男人,写封奏疏交给陛下,就算对大哥仁至义尽了,也能对阿母有所交代。如此,良心不必受煎熬,也不必担心明日该去求谁、会不会给对方添麻烦。”

“好啦,”筠之起身,将信笺折好放回原处,对小努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我们休息罢,明日会想到办法的。”

邵项元在戌时回来,房内并未起灯,案几上的笔墨纸砚都在黑夜中寂静无声。

月光下,筠之的背影随呼吸轻轻起伏着,静谧而安详,大约已经睡熟了。

他安心地笑了笑,从案上拿起筠之为他准备的洁净中衣,埋首进去,深吸一口气,松软,光洁,还有阿筠和阳光的香气。

转身往浴房去时,身后却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抽噎。

邵项元停下脚步,“阿筠?”

房中一片寂静。

他于是回身,阔步向床榻去。

“我没事,你别过来。”筠之说得很急,喉头发堵,声色也黏糯不清。

她哭过了。

“怎么了?”邵项元一把捞起筠之搂在怀里,她不愿他看见自己哭,又挣不脱,干脆将脸埋在他肩膀上。他着急,硬把她的头扶起来,她敛着眼皮,泪珠还在滚,满面泪痕,两侧鬓发也浸得透湿。

“我惹阿筠生气了么?”

“没有。”她只是低着头,不想贴住邵项元的脸。

“我有哪里不好,阿筠告诉我,我一定都改。”项元语气焦切。

“真的没有。”

“那阿筠是想家了?”他没有察觉筠之反常的语气,仍旧追问。

“没有。”

“那是”

“夫君。”筠之抬起红眼睛,笔直地望着他。

四目相对间,邵项元忽而感到来自于她的冷意。

他神情微微凝固,“怎么了?”

筠之抓住那只搂住自己的热烫的手,拿开,毫无起伏道:“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可以吗?”

她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的抗拒。

她嫌他烦。

邵项元微微一怔,果断地松手。

黑暗中,他的目光在筠之脸上滚了滚,再没有说话。

到京时已近五月,永淳元年的夏天十分炎热,长安已两个月不曾落下一滴雨,马道上尘土飞扬。

“一别数年,项元更长高了。”婶娘热泪盈眶,喉咙里已有颤声,“若大哥大嫂在世,不知多欣慰呢!”

眼前的妇人约莫三十来岁,筠之知是项元婶娘邱氏,忙躬身行礼。

邵项元对邱氏道:“如今团圆是喜事,婶娘怎么哭了?这位是项元新妇,闺名筠之。婶娘见见,日后替我多招待罢。”

“好孩子,快起来。嗳!生得这样清秀,又是卢家的女儿,真是我们阿元的福气!”邱氏扶起筠之,叫筠之有不高兴的、委屈的只管告诉自己,她来收拾项元。筠之含笑答过,邱氏又将一名男娃娃从仆妇手中牵过,向他道:“方佑,方佑,叫嫂嫂和哥哥。”

筠之低头,眼前的孩子大约五岁模样,一手竹马,一手饴糖,两只乌溜溜的眼睛望着自己,眉眼和项元很是相似,但皮肤白白嫩嫩,像只刚出锅的小包子。

她偷偷瞥了一眼邵项元的袖口,大手精黑,心里不禁好奇道:他是从小就这样黑吗?还是原本和方佑一样白。

筠之从未和小孩打过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