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之笑道:“崔侍郎何必着急?其实如今量刑是三十杖,与不入户窃私物等刑。崔侍郎在门下省,从前在御史台十几年,不会连杂律也记不得罢?”
小御史舍人急忙去翻律疏,发现果然是三十杖,一时议论纷纷。
崔詧阴了脸色道:“近日裴炎谋反的案子未结,我日夜审问,染了风寒,头疼脑胀。郡君也有亲属牵涉其中,不会不体谅罢?”
“怎么能不体谅?”筠之拿出批红的金宝鉴,“哐”的一声置在桌上。见印如见人,小舍人们唬了一跳,霎时止了议论。
“太后托付宝鉴时就叮嘱过,不能劳累了李侍中和崔侍郎。既崔侍郎身体不适,这几日不必再来,养病为先。”不等崔詧反应,筠之已经叫陈实将他请出去。
原本唧唧嘈嘈的众人都安静下来,专心议政,往常三四个时辰的晨会,未及两个时辰便办完了。
筠之从政事堂出来,小努上前道:“阿筠,方才吐蕃的消息已经……”
筠之沉吟片刻,“丽日台的芍药花开了罢?”
“这些时日挡风施肥,已经催得花开。但前些日子雨雪摧残了一半,本想再养上几日的。”
“足够了。”筠之觉得心地从没这样清楚过,像知道策论答案那样明晰朝会不顺,芍药早开,太后一定会去丽日台赏花。
冬日的阳光照着,北风冷微,水光反射,湖面映出芍药树丛幽幽淡淡的剪影。岸边杏树萧疏,细细的一叶一花,悄悄发芽,枝蔓的影子映在太后的佛纹间裙上。
隔岸的芍药花海略显稀薄,但太后默然望着,筠之看见的只是背影。
“娘娘。”筠之行礼。
太后既没叫她走,也不曾回身,“被崔詧刁难了?一进门,宝鉴就该摆上台桌。你放得太晚。”
“臣受教。”筠之解释道:“政事堂为三省庄严所在,臣不敢假娘娘和宝鉴的威压。”
太后摇头道:“筠之,处于同等之地位,你要比男人优秀许多,才能得到同等的机会,明白么?”又问道:“家里的女儿,可满周岁了?”
筠之愣了愣道:“蒙娘娘关心,一岁零两个月了。”
“那么给她封个县君。上次要为你加郡夫人,过后忘了,一同操办罢。”
筠之谢恩,太后仍望着对岸,声线平静,“养孩子不容易。婴孩无知无助,做母亲的要随时回应,还要扮得无害,没有一丝悍勇,否则叫孩子害怕。这一项上,你很亲和。亲和之人不辞辛劳,还并不居功,更无半句抱怨,是孺子牛,受尽盘剥也不发一语。但你以为人作何想?尊重牛,还是携刀剥牛?”
筠之默默听着,耶娘总是教导自己谦卑和顺,没人教导过她还能尖刀一样地生活,心里很震动。“是臣愚钝。”
“你们是太愚钝。这芍药花的伎俩,是婉儿所教罢,为邵项元求情?你们真是我四十年前用的把戏!”
是“我”而非“眇身”。筠之于是乍了胆子,呈上那卷赦罪诏书,拜道:“求娘娘宽恕夫君性命。”
太后略扫了一眼,这诏书她竟忍到吐蕃边乱后才拿出来,还算沉得住气。“知道婉儿为何流外么?”
筠之不敢胡乱揣测,斟酌道:“益州是国朝腹地所在,西临吐蕃,扼波斯要道,军、民、财、政盘根错节,不能不慎重。婉儿是最好的人选。”
“这话你自己信么?”太后含着那式鉴定的目光,冷笑一声,“是因为她动了情。”
当年太后曾想过替婉儿许亲。李义珏出身赵郡李氏,才貌两全,又在当时的太子身边侍奉,再合适不过。二人见过几面,渐渐地两情相悦。可男人么,见异思迁,也最会算计,娶清河崔氏的女儿比罪臣之女上算得多。从此玉环不能圆,婉儿也留在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