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朝并不知道姚叶霖的医术有多少是承继于方舟的,可论起脾气,姚医生倒比方舟的亲学生秦岩希更得方大主任的真传,轻飘飘的一个“景总”,就将心底交织着的不满、警告、威胁和关心展露无遗。

得益于和自家小叔多年的“医患”沟通经验,景朝没敢说“已经养好了,没事了,您费心了”之类的拱火话,而是条件反射地摆出了一副“谨遵医嘱”的模范患者模样。

“按照骨关节科钱老师的叮嘱,我最近上下楼都坐电梯,每周的运动量降了一半,晚间的热敷也从没间断,除了必要的时候,几乎没怎么搬重物。”

姚叶霖自然明白他话里所谓的“必要的时候”指的是什么,看着人眸子里的笃定担当,拍拍他肩膀,语气缓了几分:“让小夕或者继儿、承儿来替你两天。”

“姚叔,我爸的情绪本来就不大好,换别人,我担心,他更不习惯。”

姚叶霖无奈地摇摇头,病人多半心焦,那些负面情绪自然是对着至亲发泄的。

景至从前说一不二惯了,现在忽然不能讲话,他又不耐烦写字,交流便常常只依靠眼神和手势,饶是景朝对父亲熟悉之至,也难免有领会不到的时候,每到这个时候,老景总的脸色可真真是吓死人。再加上前几天那场无声的争执,更是让景朝平添了一份惴惴,景至虽不至于真像小时候那般打罚一场,可情绪到底都倾泻在了儿子身上。

“让你小叔多帮着劝劝吧,这病后护理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你父亲迟早要适应的。”

第269章 【迟暮】(2)

听到病房里间沉闷的咳嗽声,景朝冲姚叶霖道了谢便立刻回到景至床前,景至左手扶着床沿,右手捏着纱布堵在喉结上方的造瘘口处,不住地咳嗽,整个背脊抖动得厉害。

“爸,我来。”景朝立刻扶住人的背,伸手便要去接纱布。

景至却不由分说地挡开了他的手,待咳嗽稍稍止住了,低头慢慢地将从造瘘口里渗出的痰液擦净。

造瘘口的位置偏高,景至即便努力将脖子往下探,也没法给自己一个清晰的视野,那曾经做上百个俯卧撑都不见吃力的手臂,不知什么时候就变得娇气万分,堪堪举着不到三分钟,大臂便开始隐隐酸麻,痰液未及擦完,连着手指都有些颤抖了。

景朝看得心里不住泛酸,默默蹲下身子,试探着伸出手,“爸,让我来吧,雾化的时候到了,内套管也得拿出来消毒。”

景至一阵气苦,心里只觉得翻涌得厉害,锐利的目光直直看向景朝,却在人眼里只看到一派孝敬恭顺中夹杂着的隐隐期待。

景朝如蒙大赦,熟练地带上口罩,轻车熟路地将喉间的内套管取出放在早就准备好的托盘里。将套管下的纱布小心翼翼地摘下,随即用棉签蘸取酒精,像修补上古文物一般轻轻擦拭父亲依旧白皙却布满褶皱的皮肤。

突然的清凉让景至有些不适应,喉结不由滚动了两下,景朝立刻停了手,轻声道歉:“弄疼您了?我再轻些,再轻些。”

景至还是没答话,不知是疲累还是气恼,索性闭上了眼。

景朝不敢再说话,起身将内套管里里外外擦拭干净,见消毒锅里的水刚好咕嘟嘟地冒泡了,便将套管放进滚水。护士教过,像景至这样有痰症的病人,套管要煮三个开方能除菌。

煮好,晾凉,重新放置好纱布,景朝用镊子将光亮如新的套管夹起,重新蹲在病床前,轻轻道:“爸,您抬一下头好吗?”

景至依旧闭着眼,却不得不配合地抬了抬下巴。

管子的弧度位置才堪堪进入造瘘,边沿便搭在了金属扣上,微不可闻的一声“吧嗒”声,景朝手指一顿,下意识地抬眼看父亲。

“爸,没事的,马上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