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朝往前凑了凑身子,金属卡扣细小,房间光线不佳,镊子拨动了两次,因着不敢用强力,除了纱布略略撕扯了一下,套管却分毫未动。

景至不耐地睁开眼,入目全是景朝专注小心的样子,儿子的气息如此的近,近到隔着口罩都能感觉到那份来自血脉相承的体贴,从头到脚都是无可挑剔的孝顺。

自打入院,儿子除了公司极其重要的事务之外,便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喝水吃药上厕所,按摩洗澡看病情,景朝几乎事必躬亲,一分一毫都不假手于人,即便是这些专业的护理手段,也都一样样学起来。夜里,只要他稍有响动,景朝便到了床前,未及咳嗽,温度适宜的水就送到了手边。

如此日夜不眠,短短两周,饶是父子俩日日见面,他都发觉到儿子清瘦了许多。

有子如此,他该欣慰的,不是吗?

可是,如此这般像木偶似的活着,真的好吗?六十岁生日那天,他便立下医嘱,诸如气切插管之类的治疗,他绝不愿意。生老病死是自然法则,过度的治疗,不过是无谓的消耗,他不希望让机器代替他感知生命,更不希望让至亲徒增伤感。

他以为儿子会懂他,会支持他,能让他在迟暮之年保有最后的体面。

可是,一场猝不及防的昏迷之后,他还是被切开气管。不待他有任何反抗,各种管子便纷至沓来,每天一醒来就是各种仪器围着他转,看着卫生间门上“患者使用不可锁门”的提示语,他心里是从未有过的绝望,想要训斥儿子自作主张胆大妄为的时候,却惊然发觉,自己连骂人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一生骄傲阔达,景至可以接受自己日渐衰老的身躯,却无法忍受为人尊严的剥离。

套管终于按装完毕,当景至看到景朝又去拆雾化导管的时候,心里的愤懑再次溢满胸膛,指尖发丝上的无力感瞬间蒸腾起一片怒气。

“咚咚”两声,指节敲在点滴架上。

景朝抬眼,却见父亲剑眉深蹙,手指端端指着门口。

尽管这已经是两周来的第十二次,景朝的手指还是不由地一僵,“爸”

景至目光忽地一冷,这一次竟是唇齿开合,没有生息,却依然是不容置疑的霸道,出去。

屋内的空气霎时一凝,连带着过氧化氢的味道滞留在鼻腔之内,既没沁入心脾,也非浮于空气,直让景朝呼吸慢了一拍。

“是。”景朝不敢再违逆父亲,略略躬身,退了出去。

方舟和景臻进来的时候,正好将景朝的一心三用一览无余。

双手熟练地对药,耳朵上带着耳机低声吩咐着公司的事务,电脑上是《The Lancet》最新的喉部康复文献。

“二叔,小叔。”见到来人,景朝立刻挂掉电话,伸手要来接两人手里的饭盒,可步子才一挪动,膝盖便是一酸。

纵然只是眉头倏然一紧,很快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神色,却依旧没能逃过方舟的眼睛,“怎么又站着?你的膝盖是不想要了吗?”

景臻了解景朝的苦衷,往里间瞟了一眼,“是你爸又不高兴了?”

景朝低下头,赧然中带着自责,“是我笨手笨脚的。”

景臻看看桌上整整齐齐的药品,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当年志向学医的孩子,怎么会笨手笨脚。

配好的生理盐水糜蛋白酶混合液仔仔细细地码在标记有用药时间的盒子里,每个瓶子上都写着浓度,按照早中晚的区分用不同颜色的笔标记出来,即便是外行人也是一目了然。

“洗洗手,先吃饭。”

“二叔,您先看着我爸吃,耳鼻喉科的高老师下台了,我去八号楼一趟。”景朝看向方舟,有些歉然,“小叔,麻烦您给我爸做个雾化,药我配好了,就放在消毒柜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