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突破桎梏,无助、愤怒、悲伤与不甘齐齐翻涌上来,我大哭了一场。
哭过以后,事情仍要继续。我动用手头所能利用的所有人脉,拉拢了威尔·阿利议员,请他针对法玛科制药与药物监管局的风波公开发表看法,这事办得意外顺利,作为雅各布议员的政治对手,他明显要更关心公共卫生问题;两位权威的药理学专家被请来编写报告,阐明安美酮对人体的危害,再由三家名气稍逊但敢于说话的报社将其润色后见报;数位医生与药物成瘾者在动员下报名了听证会;此外,还用了我曾经最为鄙夷的手段收买,令一位原本预定出席的媒体人员缺席。此人身为雅各布议员的亲信,似乎并未捞到多少油水,在我许诺一笔不菲的佣金后就痛快倒戈:“我已预感到那日我腹痛难忍,无法出席。”
听证会结束当天,我走出大厅,只想用一支烟送别一切。不远处,文森特·法林与雅各布议员轻声交谈着,注意到我的到来,他再度露出微笑:“瓦伦蒂诺小姐,”此前在凌晨的艾特里斯,他俯身观察床上的乌鸦时,脸上就是这样的微笑,“我为你的选择感到遗憾。”
“荣幸之至,杂种。”
我回答。
在等听证会的结果期间,丽塔打来电话,邀请我去一家餐厅尝试新推出的下午茶套餐。
“该聚一聚啦,我想你了!”那阵子她刚把开酒吧的事儿正式提上日程,而我恰好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我们各自忙碌,联系甚少。“喂?你在听吗,卡琳?”她在话筒那头快乐地招呼,我真希望自己从未没见过那张照片。
“丽塔,告诉我。“我说,抱着一线可悲的希望,”告诉我,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丽塔猛地陷入沉默。片刻后,她再次开口:“什么事?”
“没什么。”我回答,“最近不成,罗拉请我去她的画廊做策划顾问,我腾不出时间……改天吧。”
我挂断了电话,然而丽塔的消息不住地过来,恭喜我找到了新工作,要等忙过这阵儿好好请我吃一顿饭。我并未回复,很快又一波信息来了,她感慨似的说画廊更贴合我的气质,又突然向我道歉,称若不是她早年总是提及圈内趣事,我就不会来俱乐部,也不会碰上这一切糟心事,且承认那些描述经过了她的二次加工,事情原貌远没有那么妙趣横生。
我仍未回复。半小时后又是一条,这次占了整个屏幕,她解释自己确有一些情非得已、不便告人的业务往来,可那与我们的友谊绝无牵扯。她追溯到初识的时日,再三请求我相信她从未做背弃友谊之事,其中有句惹眼的坦白:
知道吗,卡琳,当年确是老头资助我读莱芬学院的。他臭得很……洗多少澡都掩不住味儿。
看着这句话,我想起许多年前的下午,莱芬学院二楼的走廊。
那时丽塔向我搭话,说她搞不懂自然艺术课程的作业,带着一头尚没有现今这么卷曲的红色长发,与真诚的、稍显难为情的笑容。
我将信息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输入回复,像那时一样告诉她我这周末有空。
发送消息的一瞬,我仿佛悲哀地瞥见自己灵魂的裂缝,目睹深处藏匿的软弱、偏私与自欺欺人。它们注视着我,令我羞愧万分,再也做不成正派而好心肠的卡特琳娜·瓦伦蒂诺。
听证会结果公布的当天,我来到了山谷殡仪馆。
出示相关证明后,我跟着工作人员进行安全检查,通过走廊,搭电梯下到地下室。所谓的相关证明不过是一份低温保存遗体合同,原本应当展示是身份证明与授权书,但乌鸦无名无姓,亲属与朋友一概不知,这些文件也都无从谈起。
乌鸦也许现在叫做E-2号了。那是他所在的冰柜编号。他躺在冷藏室,与许许多多的人一起,睡在冰冷而安全的四方空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