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非常安静。
关家树有半年没来这里了,此刻坐在探视室特有的金属高椅子上,他很平静,心情和来之前是一样的,只是感觉更冷了。他和他的父亲就这么坐在彼此对面,他们就像一只静止的风扇上的两扇叶片。
关家树先开口说,“大伯不让我继续上学了,高中学费贵,他们不出这个钱。”
关岳没什么反应,他抬了一下眼睛,很久才嗯了一声。右手长久地举着话筒,关家树有点厌烦,他正要放下,话筒忽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有哭声传出来,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哭声,仿佛喉头的肉猛地摩擦了一遍,比做了一场手术还要大动干戈。
“我错了,我错了……”
“家树,你恨爸爸吧,你恨吧……”
恨?关家树把话筒放下,看着眼前这个哭得整张脸像揉皱的旧布一样的男人。说实话,他并不恨这个人,不仅仅是他,关家树谁也不恨。不过关家树一直过得这么惨,心里当然是恨过的,不过仔细一想,他要恨谁才好?好像恨谁都可以,但是恨谁都没有用。
关家树一直知道父亲是一个懦弱的男人,但这样一个人却有胆量杀了他自己的母亲。
关家树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奶奶为什么会死,又是怎么死了。关于奶奶,关家树五岁的时候就被扔给爷爷奶奶了。奶奶从小就不喜欢他,记忆里的奶奶是冷漠和危险的。关家树记得有两次奶奶带着他去火车站的站台,但她没有把他推下去,只是站了很久。
探视室里的哭声一直在响,关家树觉得很吵,他不愿意听关岳的哭声,所以他沉默了很久,一直没有再举起话筒,等关岳哭得差不多了,他继续说,“我不恨你,我会跟着大伯去退学,以后不来看你了。”
关岳张了张嘴,他脸上的表情更痛苦了,像是能挤出一种苦涩的水,“家树,你去求求阿秀吧,你说等我出去了,会把你念书用的钱还给她。”
阿秀是关秀禾,关家树的姑姑。关家树没怎么见过这个姑姑,她只知道这个姑姑很早就去了城里,几乎没有再回过老家,唯一见面的一次是奶奶死后,穿着光鲜亮丽的姑姑和关家树在法院见面了。她很嫌弃关家树,她也很恨关家树的爸爸,所以关家树记得姑姑的眼睛,她的眼里有一种仇恨的火焰,这火焰烧到了他的身上。
“没有人愿意帮我。”关家树说,他用眼睛和他父亲对视了,隔着灰蒙蒙的玻璃,就这么看了一会儿。
他知道,父亲的罪孽已经背负在他身上了,即便这不是他的过错。
关岳再一次低下头,他那没有什么分量的头颅和肩膀开始一起急促地抖动着。然后关家树放下了话筒,因为探视时间到了,有人敲门让他出去。
06掉漆的大巴
关家树和关卫走出了监狱。他们没有多留,这种地方谁也不想多留。两个人站在监狱大门外,像是约好了似的停下来了,虽然他们并没有约好,但他们还是停在了原地,谁也没有异议。
旁边有一块牌子,写着一句标语。看上去是手写的,字不是很好看,所以关家树懒得仔细去看。不知道为什么,他从监狱里出来后就有点恍惚,这种恍惚让他有点迟钝,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还真是阴天,他一直没注意,现在才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