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罗守娴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挨了一顿好打的罗庭晖已经被曹栓夫妻俩用骡车拉着去了城外的庄子上。

他身心俱损,唯一的骨气都用来管住了自己的嘴,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更不肯回芍药巷。

“你哥说……”从城外回来找女儿拿主意的罗林氏不知如何开口。

罗庭晖不肯回芍药巷,不管旁人如何劝,他都是一句:“我回去作甚?被她再害死吗?”

“你哥说,他怕被人发现行迹,寻过来,再带累了家里。”

罗林氏干巴巴地胡诌了两句。

看她女儿端着一碗姜茶慢慢喝着,她也不知道她是信了还是没信。

“庄子上倒是清静,让他养养身子也好。”罗守娴语气淡淡的,“修身养性。”

罗林氏犹豫了片刻,又说:

“你哥他是断不会偷人肚兜的,你能不能找人查查,看是不是有人在害他?”

“找谁?官府?”罗守娴慢条斯理地反问自己的母亲,“到时候如何报他身份,盛香楼罗家的罗庭晖?”

反问完了,她自己先点了点头。

“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我得先跟官府交代了我自己是谁,罗家的女儿,罗庭晖的孪生妹妹,在这八年里头支撑了盛香楼,当了维扬城里有些体面的罗东家。现下我兄长,真正的罗庭晖回来了,我得拜托大人查查是不是有人陷害他,诬陷他偷了肚兜。”

罗林氏连忙摇头:

“不行,不能这样。”

罗守娴放下手里的细瓷碗,抬眼看她。

“这样为何不行?等兄长得了清白,我也能把盛香楼直接还给了他。”

罗林氏只是摇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不说,罗守娴却知道是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止想她交出盛香楼,更想一上来就是声名赫赫受人追捧的“罗东家”,八年来带着盛香楼走到今日的荣耀、八年来点滴积攒口碑才能换来的敬重,他们也要。

他们要拿走的,不只是盛香楼,也是她罗守娴女扮男装的八年。罗守娴笑了。

“娘,你觉得‘罗东家’好当么?”

罗林氏连忙说:“娘知道你辛苦,这东家自然是不好当的。”

“难当的不是酒楼的东家。”罗守娴隔着桌子,看着自己的娘,“是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罗庭晖’。”

开着的窗子已经隔上了窗纱。

促织和其他虫子在外面长长短短地叫。

一只蛾子绕着檐下的灯打转儿。

“我做的不只是撑起了盛香楼,我做的,是以一个女子的身子,当了别人都当不了的男人。娘,您和爹所想的最好的儿子该如何,那才是我尽心竭力想要做成的。

“我想过无数次,如果哥哥好不了,我要把他的那一份儿孝敬也捧给您,让您知道就算没有哥哥,娘你也有最好的儿子,我愿意做这世上最好的儿子。

“这便是八年来我做的,我耗尽心血,一点一滴做的都是最好的。最好的罗庭晖应该温善和气,我便做个维扬城里尽知的温厚人,最好的罗庭晖应该手艺出众,师伯没教我罗家的家传菜,我就一遍遍练刀功,方七财都舍不得他儿子受那个苦,无妨,我来受着。最好的罗庭晖应该精明能干,我站在酒楼里听着食客们论生意经,一点点学来。

“我哥呢?他不过是学了家传的手艺,是,他看不见,他不容易,可他学厨也好,为人也好,他从没想过要做这世上最好的,只要能让盛香楼不要关张大吉,便无人会苛责他。娘,你守了他八年,也只想他能做个这般的罗庭晖也就够了。”

天下间为人子女的,未必与自己的父母亲近,可总有那么几句话,那么一个清静晚上,如此般对坐的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