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到底还是吃亏。尤其一想到过两日要朝会论事,其中不仅是关于他的家务事,诸如什么世子王妃,还要议接下半年的财务,他欲对北方用兵,计划十年内令大陈的版图扩至德宗时,那不仅是他母兄生前宏图中的一节,也是大陈应该有的目标,程萧疏实在头疼。
内侍劝阻不动应亦骛,更不敢打扰思虑中的穆王,直到半晌后,程萧疏察觉到端倪,方才问话,竟是将事情都猜了出来。
春末时节书后,问道:“世子如何了?”
“世子被训斥了一番。”华娘同他禀报,看守世子这件事正落在她身上,也应当由她禀报。
“训斥?”
“殿下恕罪。”华娘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自己告知应亦骛先前关于刺杀的事,程萧疏静静听着她的讲述,神思恍惚。
应长天是应亦骛当世最亲密的人了,若是从前,若是从前。他若得知应亦骛这样维护他,这样在意他,恐怕即便是叫他下一刻去死,他也如饮蜜糖,毕竟他所盼望、所求的,无非是对方的爱恋,哪怕一丝一毫。
那此时此刻呢?
……他望着殿外,规矩站立的侍从、守卫,目光伸得很远,直到他眼睛都看得累。可是却只感受到了平静,再没有任何波澜。
或许先前他仅剩的那点温情和希冀,也在那日宫墙下、伞下的雨里,被一起冲刷离去。
程萧疏忽然觉得,他可以见应亦骛了。
第二日应亦骛出现在他面前时,程萧疏仍然专注读书,直到内侍通传,他才睁开眼来,见到一个愈发清瘦的身影,如纸般苍白单薄。
他的手不自觉在书页上一停,而后随着应亦骛规矩行礼的动作彻底放开。程萧疏记得,这人总是很守礼法,昔日酷暑时节,他嫌闷热,最不爱折巾,只将满头发丝简单束起后便出门,其实应亦骛也热,但非说他那般过于放荡,程萧疏扯了他头上的幞头还要糟他生气恼怒。
如今他还是那样守规矩,却应当再也不会对他瞪上一眼,露出那样恼羞的神色。
不过……他也不会再想。
因为昔日为结发,今为君与臣。
程萧疏朝内侍掠了一眼,人精当即会意,上前将应亦骛扶起。应亦骛亦是恭敬地谢了,程萧疏又继续看书,问:“求见本宫,所为何事?”
应亦骛已辞官,所以在自称上也有所变化,如此来听,身份更是遥不可及:“草民代世子向殿下请罪。”
“世子生性顽劣怠懒,与你无关,不必自责。”程萧疏轻描淡写将此事揭过。
应亦骛一时竟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吞咽下一众想说的话。他多希望周围能有些声音,哪怕是些无关紧要的响动也好,至少能让他的脑中不再自觉去想昔日。
昔日他从来不会这样对自己说话,他知道一切都变了,是他咎由自取,也在每次面见程萧疏前都于心中做好了十足的准备。
但苦涩、难过,以及懊恼,还是无可自抑地席卷上来,也连并他想说的话一齐被吞回。
而后,也如他所愿,终于有了响动,却是程萧疏翻动书页的声音。值此之际,他心中怦然一声,有如木匣最终的落锁音,也是尘埃落地。
应亦骛想,他是真的不在意了。
大概也是意识到这一点,他终于可以努力将喉头的铁块吐出:“世子,确实是殿下血脉,草民从未……”背叛?说自己从未背叛,这样的话语未免过于无耻。他将程萧疏留在了那湖里,而后才去救他,现在又有怎样的颜面去说这样冠冕堂皇的话?应亦骛终于难以启齿,只是勉力完成话语:“殿下可用任何手段查验,若有虚言,恳请殿下当即处死草民与世子,以正血脉。”
听闻这一番说辞,程萧疏终于将手中的书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