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经历过极其残酷的战争, 战争将他们扔进熔炉中,杀死了许多美好和不美好的部分,剩下的和新长出来的也有很多更不美好的东西, 可在这项解决矛盾的最后手段上, 他们的确获得了宝贵的经验,因此成长为一个个更有经验的战士,这就比许多或许有天赋,可再也没有机会的新兵幸运了许多。
他们不仅获得了经验,还能在接下来更加酷烈的战争来临前,好好地在家人或是营中兄弟的陪伴下度过惬意舒适的短暂时光,比如他们在操练过后, 可以不吃营中的大锅饭,而是报备出营, 围坐在小摊的炭火旁,吃些粗劣但热气腾腾的酒饭。那酒多半要兑些水, 但穷苦士兵不挑, 他们有滋有味地吃着喝着,忽然有人眯着眼, 看到什么轻飘飘的东西落进了酒碗里。
“下雪了?”有人讶异地说。
这不会令他们在意或是为难,士兵只抬头看了一眼, 就举起了酒碗。
“来呀!”
“来!”
他们穿着厚实的衣服, 围着炭火, 吃着刚从灶上端下来的肉汤, 里面又加了许多茱萸,辣得他们满头大汗, 这几片雪花倒叫人更感惬意。
“再下大些,”一个小兵说, “下大些,就什么都盖了去。”
这一句叫同桌的士兵想起了很多没能与他们同归的人,有些扔在了唐县大泽,有些扔在了缶山。
酒桌旁忽然就沉默了,片刻之后,有人将酒碗举向了阴沉沉的天。
“再下大些吧,”他说,“等来年解冻时,咱们接他们回来。”
他说着,将酒洒在地上。
如果赵简子知道的话,他会骂的,有可能骂“这群鸟人”,也可能骂“王八蛋子”,总之高低是要骂一句,一点儿也不感动。
但他无从得知真定府士兵们此时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吃着什么样的热汤,喝着什么样的劣酒。
雪下得那样大,快要将他的双腿冻结上了。
他身后还有士兵,殿后时能点出两千人,再加上两座邬堡的士兵,举起旗帜来,能叫金人以为有万人之众。
现在他们只剩下几百人,每一个都惨极了。
他们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衫,铠甲和武器是早就卸下了,背着走一段,走不动,赵简子出了个主意,不如集中扔在某一处山坳,用油布盖着,等完颜宗望撤兵时再回来寻它。
大家同意了,不仅扔了铠甲,武器也扔了大半他们的体力并不比那些爬回真定城的士兵更强,可他们还要在深山里挣命!
深山里有树木,挡得住阳光,却挡不住寒风,寒风吹着一个个破破烂烂的人,一张张青灰色的肮脏的脸,不知道哪一个说,将发髻打开散下来,那头发也是能保暖的,立刻大家就一传十十传百,等赵简子看完前面的山路,回来准备领着他们继续往太行山里走时,这几百号人都披头散发,有些干脆将头发割了,垫在脚下。
“我这两只脚冻掉了似的,这样倒好些。”那个士兵说。
给赵简子气了个够呛。
“咱们再往前走走,”他说,“走走就到了。”
这一群人就木着脸看他,有人说:“小岳将军哄人,指使你也哄人。”
“这就不是回真定的路。”又有个能分辨方向的人说,“指使,咱们再进山,也只有死路一条啊。”
天已经暗下去了,林子里起了尖细的阴风,似有似无,冷得让人发颤,忽然一声凄厉地啸在耳边,转头时那风又已经无影无踪。
他们没吃没喝,没睡过觉,身上的御寒衣衫已经破烂,在这群山里,四面看过去,四面都是枯树,四面的枯树都在阴冷地俯视他们。
天冷了,连山也吝啬,找不到野果,更找不到那些肥肥胖胖的飞禽走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