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远去之后,偏僻的巷子又恢复深夜的安静。

等了一会,蹲到腿脚发麻的孩子才颤颤巍巍地探出视线。

黑黢黢的地上隐约倒着的一具身体,刺鼻的血腥味昭示刚刚发生的惨案。

这地方没人管,很乱,杀了人都不用收尸,贫民窟的人交不起税,国家也从不保障这些人的安危,加上没人讨公道,过几天,有的穷人会随便找个荒山野岭,把散发腐臭味没人要的尸体掩埋干净。

这种事情连莘见过两回。

地上那个“死人”连莘认识,是不久前逼迫他交保护费的混混,现在被他同伴杀了,分赃不均引起内讧,因此而死未尝不算一种恶有恶报。

五岁的连莘贴着墙走,软着腿想逃离。

巷子太窄,倒下的尸体躺得太宽,即使贴着墙,前路依然不可避免地被男人阻断。

连莘屏住呼吸,抬脚,试图越过那只颓然沾满血迹的手。

他的腿已经跨到空中,然后极为突兀地,一只手抓住了他悬在空中的脚腕。

连莘五岁杀过一个人,自卫杀人,未成年人杀人。

谁都想不到一个瘦弱的孩子能做到这件事。

记忆往往很顽固,那晚的月光很凉,照得沾过血的手也变得很凉,月光蔓延到黑巷口,连莘掌心压着匕首趴地上喘气,好一会才惊恐地丢开刀,跌跌撞撞站起来逃之夭夭。

事实上那时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没有人教他杀人是不对的,他只是讨厌,并且害怕变成给予别人伤害的“施暴者”。

鲜血是恶臭的,代表疼痛。

醒过来的连莘半响都没动,呼吸急促地看着黑暗的天花板,小腿轻微抽搐。

穆潮钰被他吵醒,迷迷糊糊中收紧手臂,抱着怀中的人睡意朦胧道:“你怎么了?”

他声线本就柔,带上半梦半醒的鼻腔,黏黏糊糊,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撒娇感,好像这些天两人鲜血淋漓的抗争都不存在似的。

连莘感到很疲惫,他不想这个时候都要发疯。

他重新闭上眼睛,什么话都没说。

环着他腰身的手臂一顿,往内收得更紧,穆潮钰拉近距离,让两个人贴得严丝合缝。

穆潮钰的声音恢复正常:“做噩梦了?”

连莘的呼吸逐渐平缓,和这几天的很多时候一样,是一种完全不想搭理他的态度。

穆潮钰凑上前在他耳边说话,轻柔得像在哄不懂事的伴侣,“你不愿意我什么都不做,我也没做不是吗,说句话给我听好不好?”

连莘翻了个身,仍没开口。

穆潮钰主修心理学,他不仅基础知识牢固,还接触过很多患有心理疾病的病患,自然清楚连莘的心理状况不好。

那天的刺激扯出这么多天的针锋相对,扯出连莘的崩溃抑郁,即使心知肚明最好的做法是放手,但是好不容易攥在掌心的沙,怎么舍得大度地松手?

医者不能自医,穆潮钰自己也是偏激矫情的一份子,偏激让他成为赌徒,在破败斑驳的丛林里,赌一条可能的出路。

半响,穆潮钰伸出手,八爪鱼般黏着搂抱住连莘,把头埋进青年温暖的颈窝中。

“连莘,”穆潮钰闷闷地控诉,“你就是欺软怕硬,知道我舍不得,所以欺负我。”

黑暗中,连莘侧脸贴着枕头,闭着眼睛,眼角不自知地划出眼泪。

湿热的液体熨烫薄薄的眼角,连莘这才发现自己又在哭。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他总是哭,总是无能为力地变成一个废物,总是被他人无理取闹的栽赃扣帽子,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很难受,难受到需要痛痛快快发泄地号啕大哭一场,需要嘶吼着割掉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