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带着女眷,指着山门后不远处的一个石亭道:“娘子去那个缘涧亭歇息片刻,景致比寺里还好。”
见妙仪点头,一行人便往那个小亭去了,到了亭中,柳辰鱼从自已的布褡裢里拿出一个薄蒲团,展开来,垫在石凳上:“姐姐坐吧。”
妙仪坐下来,展眼望去,秋冬之交,红黄的树叶尚未褪尽,半山明净如妆,半山惨澹如睡,所见景致应了心中苦涩,眉头不知不觉蹙了起来。
两月前,她喝落胎药的决心,早在朝夕相处中淡去。腹中小小一团肉,渐渐隆起来,身体也起了微妙的变化,她才觉出舍弃的艰难。
带着这个孩子去南诏,阿翁一定会用年郎来要挟她,逼她用孩子去挟持赵衍。
何况她离开赵衍那么久,他也未必会认这孩子。到时候阿翁的如意算盘落空,这一团小东西哪有活路。
这两个月,她日日天人交战。不知是医女的补药好,还是这团肉有了灵性,知道可能会被抛弃的命运,拼了命的长,一天比一天大起来,她甚至觉得肚子里还有一颗心,常在半夜对着那颗跳得飞快的心说话:我不要你,你也别怪我,你的命是我给的,我不给你了,大不了也赔你一条。
最后再来这灵山古刹,在佛前替那团肉超度一番,做个了结,今日下山,就去找那医女拿药。
山上下来另一个小沙弥,对众人道:“贵人们移步去了后山禅房,施主们请吧。”
隆云寺香火最旺的是观音殿与药师殿,妙仪与众人道:“我自去转转,盏茶后便在观音殿与你们会合。”
她说完也不管另三个人是不是反对,一个人往后面冷清的佛殿走去,走到了地藏殿前,见柳辰鱼和苏合只远远跟着,一步踏进大殿深深的阴影里。
地藏菩萨一手执杖,一手托珠,往来人间鬼狱,因为主超度,平常鲜有人拜。
殿中冷清,更显初冬寒意,妙仪只抬头一瞥,便垂目跪在蒲团上,将日思夜想的千言万语在心中默念出来,渐渐泪流满面,轻轻呜咽起来。
鹤望跨进禅房,见赵衍仍在灯下抄经,也不出声,静静侍立一旁,等他将一卷地藏经抄完了,题上华阳公主萧氏的名讳,才将事先备好的檀木匣捧到他面前:“王爷节哀,属下替王爷送去供奉。”
赵衍阖上木匣,若说有哀,倒已淡了,只觉得自已亏欠华阳良多,可从头来过结果大概也没什么不同,如今抄经替她渡苦厄,为的是保佑他们的女儿平安长大,至于因果报偿,该他身受的,将来也绝不推诿。
“这种事没有替的。”
说完也不要人跟着,亲自送去地藏殿供奉。
走近殿门,隐隐听见有女子的哭声,怕也是个亲人亡故的可怜人,于是也不上前打扰,余光透过镂空的门扇,是个戴着厚厚狐裘风帽,看不清形容,那女子仿佛听见他的脚步声,止住了声音,擦了擦脸,抻着蒲团上站起来,刚要转过身来,又突然停住了。
“王爷,这么巧!” 柳辰鱼急得冷汗直冒,更加小心措辞,他知道赵衍因上次在王府后花园的事不喜他,也不敢称呼他姐夫,此时这么大声一唤,只希望殿内的人听到。
赵衍回头,看见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躬身施礼,待来人抬起头来,才道:“是贤弟,怎么不在大梁,跑到这里来了。”
柳辰鱼脸上堆笑,余光瞥见里面的人影闪躲到大殿的后面,微微放下一口气:“我听说这里的秋色好,特来一饱眼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