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衰加剧的第二天,我们不得不增高PEEP来代偿不断下降的血氧分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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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里,有年轻不经事的医生举手提问,“PEEP那么高,颅内压是怎么控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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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周一次的死亡病例分析讨论会上,聚集了全院上下各科室各层级的医护。因保护患者隐私而匿名呈现在大屏幕上的病例数据,瞒过半数以上的与会人员,却没能掩饰季杭轻微颤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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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业生涯第一次站在这个位置,患者是自己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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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我确实犹豫过。”季杭拧开主席台上的矿泉水瓶,全天手术都可以滴水不进的他,今天仿佛格外口渴,“事实也很快证实了你的推论。胸腔压力的增高导致颅内压难以控制在理想范围,后期,不得不增大镇静和肌松药物,可血压又难以维持,血管活性药物的用量也势必要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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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窃窃私语,不可遏制地躁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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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任何外露的情绪起伏,季杭干脆地一语道破,“是。这是恶性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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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病例的探讨,自然免不了质疑、诘问、和隐隐约约藏于字里行间的指责。可是,正如每一位临床医生都心知肚明的,除了至亲的家属,没有人比责任医生更希望自己的患者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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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治疗手段的复杂性和前沿性,这场讨论会,在季杭的病程陈述和反思小结后,又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最后,还是由院长强行掐断,才劝退仍旧蠢蠢欲动的提问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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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诫过你,匿名就不要自己上,自己上就别匿名。”等季杭走下台来,颜庭安才悄声凑近。季杭早就不是那个对他唯命是从的师弟了,可做师兄的看着,却难免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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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季杭眼尾扫过面色冷白、低头踱步艰难的安寄远。没好气地看只会马后炮的颜庭安,像个怪罪家长食言的小屁孩,埋怨道,“但师兄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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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场时,颜庭安因为妻子临时打来的视频,确实迟到了十分钟。尽管无数次告诫自己,不应再把小远当孩子看待的季主任,还是因为余光里那个孤寂又坚强的身影,惴惴了十分钟。

“对不起。”颜庭安坦然致歉,又把身后的安寄远往前推了推,“不过,你家小朋友可勇敢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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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寄远确实勇敢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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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从前倚靠姓氏的天然傲气,如今的勇敢里,带了几分不幸而坚韧拼搏着的倔犟和不屈。他像是逐渐体会到了当年从安家出走的季杭,那根傲骨里要竖起多少戳脊梁的尖刺,才能咬牙忍痛,走出一身凛然不屈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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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杭与安寄远的兄弟关系,在神外、急诊、ICU,所有参与过安笙抢救的科室,大多都已经传开了。少许并不八卦的外科科室,例如普外,在夏冬的有意压制下,并没有多少人知晓。

科室中随处可闻的流言蜚语暂且可以不论,那来自院内领导层面的置评和建议,也就让人无法置若罔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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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主任、安医生。”医务处的陈德天是见风使舵的代表,“之前我们院方不清楚你们之间的关系,如今也算是半公开了,你们自己,是什么个章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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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务处专属的谈话室内,角落的茶花开了,饱满淡粉的花骨朵透出一股精心浇灌过的春意,在会议桌边围坐的院务行政科室领导们脸上,衬出浓浓的韶光淑气。

只可惜,逢春的枯木,并没能被感化,仍旧僵直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