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孤高冷漠的人,走在这人世间,也很难片叶不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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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安笙的情况着实稳定得让人惊喜,生命体征稳定,瞳孔反应良好,床旁成串的输液泵也减到寥寥五六个。颜庭安最终还是以足够的说服力,连哄带骗将季杭拐上楼休息。没舍得叫醒安寄远,那家伙像个婴儿似的,口水沾满嘴唇,一起一伏亮晶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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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杭蹭在大床边一米宽的空间,蜷缩成虾米,想凑合休息一会儿,自以为动作很轻却还是惊醒了内侧的安寄远。

安寄远眨了眨眼,蚕蛹似的往里面咕哝了几下,又把被子让出一半给季杭。厚重的眼皮一个劲地往下沉,等季杭同样憔悴的脸庞在他面前躺稳,才哑着嗓子小声说道,“累死我了。”

季杭伸出手背,碰了碰安寄远冰凉的脸,“哥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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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惫过了头,季杭几乎是在合上眼皮的第三秒,就被梦乡笼罩了。

梦里细雨绵绵、绿草如茵。他的双手被麻绳死死捆住,勒紧的绳结嵌进皮肉里磨出鲜红的血丝,因无法感知疼痛,一直奋力挣扎、不断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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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他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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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着滴血的断臂,挣脱桎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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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电话的时候,季杭才睡了三小时不到。他本睡眠极浅,但今日却因极度的疲惫困倦,愣是等手机铃声响了五六下后,才迟迟放到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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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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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脑被耳边飞驰的风,吹得个清醒。季杭和安寄远冲进病房时,ICU一位住院医正在奋力按压胸腔,女孩的马尾随她坚定的动作上下飞舞,粗边的黑框眼镜落到安笙瘫软的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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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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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好六轮。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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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推一支肾上腺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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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颤了颤了!300焦!赶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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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甲肾滴了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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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CMO怎么还没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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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救总是焦灼的,浩大而权威的行政队伍面前,更是鼎力的。安笙心跳骤停的第一小时零六分钟,经家属商讨协定,决定放弃抢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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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晃而无措的目光,不敢向病床上的人影身上投去。安寄远将眼眶憋得通红,透过厚厚一层水雾,抬头望向身侧的季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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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季杭小声劝,干涸的嗓音诉出深藏血脉的呼唤,“小远,不必忍,你可以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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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ICU病床上双眼紧闭的这个人,占据了季杭大半的人生。好的、坏的……父亲这个词,算是真正而彻底得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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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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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弟弟,没有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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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没有父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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