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杭面无表情、分寸未动地听他忏悔。

他站得像棵落满霜的雪松,神色冰冷得可怕。沉默让时光变得难捱,直到年轻人再也说不出新鲜的理由和措辞,季杭猛然弯腰,一把拽住他的前领,狠狠将他拎起按到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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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没睡,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

每一个字都带着安寄远闻所未闻的狠戾,像是磨尖了的牙削出来的,让人畏惧,“你的道歉,担得起人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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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被吓得失语,惊恐的瞳孔无助地投向身侧,季杭这才注意到身边这位始终没有退出安全距离的围观者:一身干练利落的卡其色职业装,手挎刚好能够塞下A4纸张的米色手包,精简的短发修出下颚线秀美的弧度,机敏的眼神无所畏惧地直视季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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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嘴角轻轻向上,随手递出一张做工精致的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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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主任,久仰大名。我是潘逸波的公益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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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杭锋利的眼眉冷冷扫过女子夹着名片的食指和中指,只字未言,便态度冷硬地扭头离开。

名片被他横冲直撞的动作撞飞在地,黑体加粗的“席鹤”二字上赫然烙上了黑灰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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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里迅速召集专家组,在ICU旁腾出一间会议室来,每天都有更大牌的专家入组,每天却又少不了几声叹气和几张愈发凝重的脸色。

治疗方案在不断更迭,每次用药或手段的调整,都要经过季杭点头同意。他时而果断接纳、时而尖锐反驳,时而需要搬来电脑查阅数小时的文献、与安寄远商量斟酌后,才给予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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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期间,便几乎没有任何合眼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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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大年初三的早晨,颜庭安来了。没能如众人所期盼那般,把季杭打晕扛回家休息,反倒揪上了安寄远的大耳朵。

“赶紧的,我给你带了海鲜粥和肉酱烤饼,吃完睡几个小时再下来。”

“我不去!”安寄远顶着两个堪比可可味贝果的黑眼圈挣扎,“庭安哥怎么不叫哥啊,他都没休息过,我昨晚还趴着睡过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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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庭安看了眼季杭与专家组中一位主任讨论病情的严肃背影,转头对安寄远压低声音道,“你给你哥做个榜样,我一会儿才有底气训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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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是要安寄远做榜样,更不是要在这种节骨眼的时间摆师兄架子。颜庭安只是太了解,此刻若是季杭还能够分出来丁点心思,那一定也都会尽数放在安寄远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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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情况已经稳定许多。

今天凌晨开始,安笙的生命体征出现意想不到的好转,严重的酸中毒有所缓解,ARDS的征象也明显改善。甚至,趁着清晨阳光勃勃,术后第一次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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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季杭和安寄远都在床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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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淤紫肿胀的眼皮艰难地掀起,露出一对并不算清澈、但无比熟悉的瞳孔。过分平静的目光在兄弟二人之间兜转一个来回。

而后,落到季杭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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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守空宅的除夕夜,为不愿归家的儿子送团圆饺。季杭曾以为,那定然会是一副饱含情绪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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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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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留恋、期望、眷顾,也没有愧疚、自悔、不舍。自然也没有,那个季杭等待了大半辈子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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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洞的,像是在遥望无垠无际的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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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眼睛又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