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主任。”

清冷的角落里,一句轻飘却难以忽略的呼唤,断然打断韩坤亢奋的激骂。

季杭从推放杂乱的检测报告中抬起头来,在安寄远也要跟着他起身的刹那按住了他的肩膀,只待韩坤走近才开口发问。

嘴唇阖动,嗓音干哑,像长途跋涉的旅人,“韩主任,患者受伤的机制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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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通事故的损伤机制,对临床医生的诊疗有关键性的指导作用,可通常不会告知家属,太残忍也毫无必要。

如果说,刚才韩坤还不甚确信,那么,过去的这几分钟内,季杭凝重深沉的表情,和与安寄远交流中时不时流露出的亲昵,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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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双重身份,让韩坤不由在告知时稍作保留,“卡车追尾。景秀大街上车况好车速也快,那卡车司机赶着回家吃年夜饭已经三十多小时没睡了,直接追尾了停在红灯前的三辆车。安老被卡在前后座位之间,救援时间大概在40分钟,脑部的CT你也看了我就不赘述。其他,肋骨断了五根,血气胸,双肺挫裂伤、创伤性纵隔血肿,右侧肾上腺及右肾挫裂伤并腹膜后血肿、椎旁血肿。骨盆和左侧股骨颈的骨折,骨科外科还没下来过,但这应该不是优先需要考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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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杭听着,胃里不禁泛起阵阵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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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他有傲人的专业背景和临床判断能力,也太过清楚每一句事实每一个诊断背后的意义,以至于没办法在这长串的叙述中找到半点可供安慰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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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是要打电话给手术室的,却一时间忘记手里还紧紧握着护士站的座机听筒。季杭走向安笙床边,手里的听筒被他木楞楞拽出好远,绕圈的电话线逐渐被拉成一跟扭曲的直线,直到座机重重摔到地上,也不知不觉。

他想起小时候安笙为自己施针时,总爱挎住自己腋下,沉着脸不说二话地将他提溜到床边;想起那副本就不苟言笑的面容,总是在搭上自己的脉搏后,更加沉重不悦起来;也想起安笙在见他疼到流泪时,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嫌弃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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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居然怎么都想不起来,那些全无道理的苛责、没有原则的手段和冰冷无情的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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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杭走回来,目光里短暂的震惧,褪得干干净净,“还有其他患者需要神外会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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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坤说话还是很冲,“都他妈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担心其他人?!都转到其他医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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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杭轻轻点头,“嗯。手术室我联系过了,我跟我弟弟商量一下,尽量不耽误太多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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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安寄远没想到,竟是这样一种情况,让他看见了季杭的转变。

季杭没有如从前那样行驶长兄的霸权,他将安寄远带到急诊边的一个小隔间里,促膝相坐、并肩洽谈,给予迅速而坚定的心理疏导,给出并征取是否要手术的关键意见,而后,用两分钟时间画出满满一面白板的手术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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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站在手术台的两侧,相互信任、从容不迫,在这糟糕的命运摇摆里,从彼此眼神中,各自看见了至深刻的期望和敦促。

走了好久才走出如今模样,历经磨难但生生不息,于是便乐观得以为,一切都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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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顺利。从除夕夜跨进大年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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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假日夜间急诊,辅助科室往往反应不够及时。奈何患者身份特殊,又涉及季杭身份暴露这一重大事件,六个多小时的手术结束,院长副院长医务处工会全都已经候在ICU狭小的办公室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