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寄远难以置信的,用余光扫过季杭面无表情的脸色明明,一进门便蹲在地上替自己检查膝关节损伤的,也是他。

“道理,我会跟你讲。”季杭随手扔过沙发上的靠垫给他,居高临下地凝视孩子始终没有松开的拳头,劈头斥道,“但是,你的态度,我绝不姑息头放正,背挺直!安寄远,我再说一遍,我训话的时候,你就给我规规矩矩跪好了,我拿家法的时候,你最好已经把该脱的脱了撑稳撅好!没有什么无声反抗,眼神挑衅!你想要跟我谈尊严讲平等,就先学会不犯错!”

跪着的小孩儿,在没出息的本能驱使下,狠狠一抖。

安寄远现在的心情,其实很矛盾。

他明明很害怕,每个毛孔都散发着怵意季杭的举手投足,言辞语调,都让他深感畏惧,且这种畏惧,是骨血里渗出的本能,几近条件反射,绝不经大脑调控可是,他在强迫自己撑出一副绝不屈服的模样,控制狂奔的心跳,抹去眼底的怯懦。

一次又一次被武力镇压,始终得不到安慰的安寄远,实在觉得,太难受了。

他抿唇昂首,仿佛宣战:你说吧!你不可能说服我的!

骄傲着孤注一掷的孩子,并没有料到,季杭开口第一句话,就在他熊熊燃烧的气焰之上,轰然泼下一盆带着渣子的冰水。

“凭什么由我决定,你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什么安寄远,因为你还不够优秀。”

季杭的语气,淡如清风。

可吹在那浑身湿透的小狮子身上,却犹如冰刀剐肉,“因为你远远没有足够的业务能力,可以在临床事务上独当一面,而学习如何成为一名有能力对患者负责的医生,才是你现阶段的首要任务。因为你情绪不稳,任性冲动,受一点委屈就敏感脆弱,自怨自哀,你没有办法在承担多余的情绪后,仍旧保持作为医生最基本的冷静和自持。因为你心智不够成熟,你根本没有想到,顶着安家少爷的头衔在科室里打架,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医学院并没有教会医学生们如何处理复杂的医患关系,没有教会他们去分析错乱的人际和权势纠纷,这些本该是在摸爬滚打中的习得的本领季杭其实并不愿意让孩子,在临床初期阶段,便受其影响,而扰乱医者初心。

潜心精炼自己的技能,每一项处置都有足够的循证支持,每一个操作都规范且底气十足,才是你该投放所有精力的地方。

季杭皱起眉,回忆道,“很久之前,黄全英的事件时,我就跟你说过,你只需认真精湛你的技艺和能力,其他的,不是你一个低年级住院医应该管的。你身处的职业,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你所有多余的情绪,对患者而言,都是不公平的,穿着白大褂还敢光明正大的打架?你到底知不知道肩上的责任,有没有一点敬畏之心?!”

他有他的道理,可是……

可是,孩子想护着你,就是他全部的道理啊!

季杭就好像手持手术刀的机器人,冰冷的器械不带丝毫情绪,精准地划在安寄远心口最敏感脆弱的神经上他怎么能,那么残忍?

好像是被一双大手掐着脖子按进水里,安寄远霎时有窒息般的绝望。他的眼底如蓄水的鱼缸般聚起水雾,可是他挣扎着,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