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事,我想告诉小远,可以吗?”

因为那笃定而沉冷的气息之下,分明就包裹着旁人难以理解的温柔,他的老师明明就是最替他着想的。

乔硕笑了,浅浅地露出两颗白到足以拍牙膏广告的牙,“当然了。”

季杭点了下头,“这件事,之前是觉得没有必要跟他提,如今……老师这么想可能很自私,可是,总还是不希望你跟小远有什么矛盾。他年纪小,为人处事都不够老练,可是,跟你一样,绝对不是个坏孩子。”

乔硕嗯了一声,又低下了头。他不禁回忆起几个月前知道安寄远要来科室时那种无所适从的心境,就如他不常提起外婆的事,季杭也不爱把安家挂在嘴边,可是乔硕心里却很明白,老师是个极重情义的人,于是他一直试图不断调整自己的位置。回来的路上,他也问自己,如果今天挡在外婆面前的不是安寄远,而是其他任何一个住院医,他还不会这么不由分说地挥拳头了?

这个问题,乔硕并不敢深想,他舔了舔嘴唇,像个掰手指头做算术的孩子一样垂头,“我知道小远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有矛盾。就是外婆她平时,不是会惹是生非的性格,从小就教我吃亏是福,所以去到哪里,吃亏的总是她,我听说要报警,又看到她跌倒……是我太冲动了。”

乔硕说到这里又不说下去了,不知是太像在为自己找借口,还是心生愧疚,但不论是哪种可能,他都知道季杭不会怪他。沈一兰常年独居在郊外,守着一亩地,过着令人羡慕的田园生活,形似坚强独立,能干健硕,可是,作为从小受到扶持的晚辈,乔硕到底还是心疼的,心疼老人家的性格坚韧,且为人和善,所谓和善,那自然是少不了会吃些亏,受些欺负。

季杭能够理解,那种看到亲人受到伤害后不经大脑的愤怒。他比谁都明白,血缘至亲的力量,所以只是看他,目光沉沉,“嗯,老师知道。”

乔硕心里的洞很快就被填补上了,被季杭的洞若观火和明察秋毫,被他从不宣之于口的谅解和退让。他甚至有片刻的庆幸,他和老师,在彼此都足够成熟且清醒的年纪相遇,不会为了刻意的讨好而委屈自己,也不会因为他人的批驳就去质疑对方。

多年前的乔硕也有实在忍不住问季杭的时候,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上比任何人都在乎这个答案,“老师是不是因为我妈的事情,才对我那么好啊?”

那天的季杭正埋着头,用处理脑血管般精细的手法剥虾,他看了乔硕一眼,“如果你觉得对你好的方式就是揍你的话。”

乔硕吃瘪,低头讪讪道,“也没人让你一定要揍啊……”

季杭这才瞪他,“你老师不是木匠,也不喜欢做无用功,若是成天对着一块朽木雕琢,那是对患者的不负责任。”

季杭的坦诚和肯定,还有那并不易被察觉的,波澜不惊下的郑重其事,让从小在父亲的暴怒和母亲的冷漠中求生存的乔硕,从泥沼中被拉扯了出来,他感受到被小心呵护,遮风挡雨的温暖,他被赋予了面对过去和未来的勇气。

走廊里呼啸而过的穿堂风将乔硕从过往的挣扎拉回到现实的无奈,和季杭的相处里,他不必小心翼翼去拿捏话语的分寸,“老师,那个瞿林,会不会找麻烦?”

季杭抬了抬手腕,抬头,他很少用这种肃穆到接近命令的口气对乔硕说话,“顾主任通知查房前开会,你记住,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说话。”

乔硕一愣,可依旧是相信老师,“嗯,知道了。”

走廊尽头的医生办公室依旧亮着灯,角落里的萧南齐看着出去不到半分钟就回来的少年,从电脑屏幕下抬起头,“你不是要去热饭吗,怎么又回来了?”

安寄远咬了咬嘴唇,攥着外卖盒的手指不禁一紧,低声道,“突然不饿了。”